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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131-1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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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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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车到西直门,城门已经开了。守门的兵丁见是个阔少爷模样的人当车夫,心 想着坐车的不定有多大派头儿呢,连问都没问就放他们出了城。
一阵狂奔,紧跑了十来里,贾五喘了口气,放慢马车,擦一把头上的汗,回 头笑着说:“林妹妹,好啦,这下子可放心了吧!”
听听没有动静,莫非林妹妹睡着了?早上这么冷,别着了凉,病还没有好利 索呢,应该把后车厢的皮褥子给林妹妹盖上。于是贾五把马车顺在路边停下,翻 出皮褥子,又伸手去掀车帘子。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金红的朝霞映进车里。一个黑衣少女头朝里半卧着。贾 五不由得一楞:林妹妹从来不穿黑衣服的,难道她,她不是林妹妹?贾五只觉得 一阵凉气从脊梁上冒出来,颤抖地伸手去推那女孩:“林,林妹妹?你,你是林 妹妹么?”
车里的妙玉此时再也忍不住了,扭过头来,忿忿地说:“林妹妹,林妹妹, 你就知道你的林妹妹!”
贾五大吃一惊:“妙,妙玉,妙玉姐姐,怎么会是你呢?” 妙玉把头一昂,也不说话。
贾五心里乱糟糟的:怎么回事呢?难道林妹妹出走的事儿被贾府发觉了?那 府里应该闹得乱糟糟的才是,可是自己去的时候却是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啊。难道 林妹妹被坏人带走了?半夜三更的,会是谁呢?自己应该去哪里找林妹妹呢?唉, 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呢?想着想着,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妙玉几乎没有见过男人流眼泪,尤其是哭得这么伤心,只觉得老大不忍心, 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贾五。
贾五呆呆地接过帕子,忽然想起,怎么刚好妙玉会在那里出现呢?而且不声 不响地上了车。这也太奇怪了。莫非还有一辆车子来接妙玉,错把林妹妹拉走了 ?如果那样,妙玉一定知道林妹妹到哪里去了。想到这里,他“咕咚”一声,双 膝跪倒在妙玉面前。 妙玉吃了一惊,忙起身伸手来扶他:“宝二爷,宝玉,你这是干什么?”
贾五用双手把妙玉的手合在自己的掌中:“妙玉姐姐,没有林妹妹,我一天 也活不下去,请求姐姐给我指条明路儿去找林妹妹。我一辈子都会记得姐姐的大 恩大德。”
妙玉只觉得他的手温温的,一股麻酥酥的热流顺着他的手,顺着自己的手腕, 大臂,腋窝,一直传到心口。她只觉得一阵阵脸红心跳,勉强说道:“我,我怎 么知道?”
贾五把妙玉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直视着她的眼睛:“好姐姐,请你救我。 请你一定要救我。”
妙玉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唉,怎么说呢?自己和弘历?怎么讲得出口呢 ?她犹豫了一阵儿,叹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她,她现在或许在雍王府里也未 可知。”
“雍王府?”贾五一下子跳了起来,焦虑地问:“不会是弘历吧?” 妙玉含羞点点头。
坏了,坏了,弘历一直在算计林妹妹,这下子不是羊入虎口么?自己得赶快 去救她,贾五解下车上的马,对妙玉说:“姐姐,谢谢你,我要去救林妹妹了。” 说罢翻身上马,向北京城奔去。
黛玉坐在车里,心里怦怦乱跳,紧张得不得了,这可是私奔啊,被人发现了 可是不得了,赶快出了城就好了。走啊,走啊,怎么老不走到城门呢?她悄悄地 把车帘子掀起一个角,远远的天已经蒙蒙亮了,正前面好亮的一颗星,应该是启 明星吧。可是,启明星是在东方,宝玉说好了是要出西直门的,怎么会走反了方 向?她向前探探身子,轻轻叫道:“宝玉,宝玉,方向没错么?”
赶车人哼了一声,也不回头。
黛玉疑窦顿生:他怎么不和我说话呢?又仔细看看,背影很象宝玉,但是好 像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头。莫非他不是宝玉?莫非是我上错了车?她觉得脑子里“ 轰”的一声响,一阵阵手足发冷,忍不住泪水又涌了上来。怎么办?怎么办?可 是又不能声张啊。自己从小就觉得自己命运不祥,直到昨天也还一直不敢相信这 次私奔能成功,不敢相信幸运能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总觉得自己和宝玉的情分象 是一场梦,一场永远不能实现的梦。现在可是应了自己的惧怕了么?
一缕朝阳从帘缝照了进来,车篷里绣得是百鸟朝凤,还绣了几个小字:雍亲 王府。
雍亲王府?那么这赶车的就是弘历了,怪不得和宝玉那么像。他几次想杀自 己没成功,现在自己自投罗网了,怕是凶多吉少了。黛玉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小银 剪子,昨天收拾东西的时候,自己犹豫了半天,总觉得应该把这剪子带上,上面 有过宝玉的血。她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大不了还有个死么,就用这把剪子好了, 有宝玉的血陪着自己。雍王府,雍王府,那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住的地方啊。如果 死之前能见到他们一面就好了。
(132)
弘历把马车一直赶进了雍王府后花园,嘱咐看园子的兵丁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然后又把车子继续往里面赶,一直到小书房前面才停下。
弘历跳下车来,笑嘻嘻地对着车厢说:“到了,林小姐请下车。” 车厢里面哼了一声,冷冷地说:“知道了,打帘子。”
弘历本以为黛玉一听不是宝玉的声音,肯定吓坏了,听她的声音这么冷静, 心中大奇,走过去掀起车帘子:“林小姐,你看清楚了,是我。”
黛玉缓缓走下车来,看也不看他,说道:“我当然知道是你,除了你弘历贝 勒,还能有谁总琢磨着要害我呢?”
“误会,误会,”弘历干笑着说,“那都是下人们干的,我不知道,后来我 知道了,就狠狠地骂了他们。为了保护你,我还托人去贾府向你求亲了呢。”
看看黛玉不理他,弘历又转到黛玉面前:“今天林小姐上了我的车,也是我们前 世的缘分,我们以后一起共享荣华富贵如何?”
黛玉走进小书房,弘历在后面跟着。黛玉回首睫毛一扬,弘历顿时酥了半边。 只听得黛玉说:“弘历,你以为你的荣华富贵能持久么?” “当然,当然,”弘历陪笑说:“我父王就要当皇帝了,以后我就是皇太子, 等父王百年之后——”
黛玉冷笑一声:“弘历,你出身的秘密,你知道,我知道,你娘知道,其它 知道的人不下十几个,雍亲王那么精明,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话正说到弘历的心病上,是啊,父王精明强干,手下的的血滴子又什么事 情都探得来,怎么自己的出身倒能瞒得过他呢?
黛玉接着说:“依我看,他早就心知肚明。但是以汉人代替皇孙,有欺君之 罪,他才隐忍不发。等他当了皇帝,再没有顾忌了,怕那时你也就死到临头了。” 弘历听了面如死灰,黛玉说得好像句句都在理。
黛玉叹了一口气:“弘历,爹爹,其实应该说是你爹爹,死后留下一封遗书, 要我劝你认祖归宗。信里最后一段是这样说的:汝冰雪聪明,善体人意,不失天 寅贵胄之气质,只是造化弄人,误落我林家。更可怜吾林家三代单传,竟断香烟 于此也。吾已自知来日无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唯愿有日汝能重返雍王府得 享天伦之乐。亦望汝能点悟我林家之子,令其认祖归宗。则吾虽死亦不朽矣。”
弘历自从那次把那封信偷来以后,不知道念了多少遍,此时听黛玉口中说出, 更是别有一番滋味。不识亲生父母,乃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之一,而且经黛玉这么 一分析,也觉得自己确实是身陷虎口,可是眼前的富贵荣华,怎么舍得抛下呢?
正在此时,只听得门外有人喊道:“王妃驾到~~~”
雍王福晋清晨时分忽然觉得心惊肉跳,怎么也睡不着了,就带了个丫鬟想到 后花园走走散心。刚到园门口,兵丁就上来说贝勒带了个女孩子进了后面的小书 房,还嘱咐谁也不能进去。福晋听了一楞,自己今天觉得心惊肉跳的,那女孩子 会不会是自己的女儿林黛玉?弘历老想算计她么,想着就急冲冲地向小书房赶来。
弘历慌忙起身,福晋已经一掀门帘闯了进来。
福晋上下打量着那女孩子,和自己见过的林黛玉的画像一模一样,更多了一 分超凡脱俗的气质。她的心颤抖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就是黛玉,林, 林黛玉?” 黛玉站了起来,冷冷地说:“不错,我就是那个没爹没娘的林黛玉。” 弘历忙过来给福晋请安,福晋一皱眉:“你给我滚出去!” 弘历答应着退了出去,走了几步,想想不放心,又转回来溜到后窗户下偷听。 福晋走到黛玉身边,强忍着激动说:“孩子,你受苦了。”
“那倒是,”黛玉冷笑说:“我有个为了自己的荣华,把亲生女儿换给人家 的娘,怎么能不受苦呢?” 福晋的眼泪“唰”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孩子,你别怪我,我也是不得已, 我每天作梦都在想念你,”她“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对不起你!”
黛玉吓了一跳,她本来也是心极软的人,忙也跪了下来,搀住福晋的手:“ 娘,我不怪您,我也每天都想着您呢!”说着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 福晋抱着黛玉大哭:“好,好,十几年了,我总盼到这天了!”
两人哭了好一阵子才止住。福晋擦去黛玉面上的泪水:“孩子,让娘好好看 看你,嗯,大大的眼睛,像我,高高的鼻梁,和你爹一样。” 黛玉抬起头来,怯生生地说:“娘,我能看看我爹么?就远远地看一眼也行 ?”
“你爹?你难道没有见过你爹么?”福晋奇怪地问。 “没有啊,我什么时候见过雍亲王?”黛玉也奇怪了。 “哦,怎么,他没对你说过么?”福晋的脸一下子红了,“这,这……” 黛玉睁大了眼睛:“谁,谁对我说呀?” 福晋叹了口气,咬咬牙:“唉,其实啊,那四阿哥不是你爹!”
(133)
黛玉大吃一惊:“啊,那,那我爹是谁?” 福晋不答,只是轻轻地抚摸着黛玉的头发:“孩子,那林家对你好么?” 黛玉苦笑地说:“还算好吧,反正吃穿不愁。只是那林夫人成天价愁眉苦脸 的,从来没有对我有过笑脸儿。” “那林如海呢?” “也就是大面儿上过得去罢了。自从请了个吕秀才给我当老师以后,就几乎 见不到他的面了。” “那吕秀才对你好么?” “嗯,吕老师对我是真好,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他还有两个女儿,也 都是我的好朋友,比亲姐妹还亲呢。”黛玉想起死了的五儿,不由得眼圈又红了。 “你知道吕秀才当年进京赶考的故事么?”福晋问。
“知道,”黛玉说:“吕老师十多年前进京赶考,在一家大官的宴会上,写 文赋诗,才冠全场,大家都说今科状元一定是他的。那家大官的女儿看上了他, 死活非要嫁给他不可。可是吕老师已经有了妻子,那大官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女儿 当小老婆,再说朝廷的规矩又是满汉不通婚。于是那大官想了一条毒计,在考场 上给吕老师栽赃,说他作弊,打了一顿板子,连夜赶出了京城。吕老师一气之下, 发誓再也不参加考试了,在民间著书立说。我爸爸来苏州后,听说他学问好,就 请了他来教我。”
“你知道那家大官的女儿是谁么?” “不知道,怎么?”黛玉抬起头来问道。 福晋的眼睛忽然变得象雾一样迷茫,幽幽地说:“那天晚上,他一袭白衣, 像是玉树临风,引经据典,对答如流,诙谐风趣,就像是昨天一样。他给我录的 李商隐的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 点通,唉,一晃已经是十几年了。” “那,她,就是你?吕秀才就是我爹爹?”
福晋红着脸点点头:“吕秀才走了以后,我和你外公大闹了一场。可是也无 法挽回了。你外公在平三藩时立了大功,当时正得皇上宠信。四阿哥想拉拢你外 公,就要求皇上指婚,把我娶到了他家。我当时是日日眼泪洗面。后来吕秀才听 说了,就偷偷来看我,后来,后来,就有了你。”
黛玉忽然明白了。怪不得吕老师那么疼自己,怪不得自己和晴雯,五儿长得 那么像,原来自己是他的女儿。可是,她不解地问道:“那您为什么要把我换出 去呢?”
福晋的脸更红了:“这,这,我和老四成亲以后,他从来没有和我同房过。 有了孩子,他肯定知道不是他的。我怕他以后把你害了,才偷偷和你爹商量,把 你换了出去。”
黛玉暗暗点头,这就对了,怕那林家也是主动的参与。听宝玉说,林家其实 是朱明王朝的后代,大概也想用这掉包儿的办法,把儿子送进宫,先帮助四阿哥 夺得皇位,再想办法除了他,让那儿子当上皇帝,夺回明朝的江山。
弘历在后窗下听得心惊肉跳,原来父王早就知道了自己不是他的儿子,那自 己不是迟早得完蛋了?
福晋把黛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孩子,其实你父亲也不是一般人,他 是朱明王朝的后裔,所以我才给你取了个小名儿叫绛珠,就是朱家降生的后代。”
黛玉早就知道这个,随便哼了一声。她靠在母亲怀里,忽然想起来:“那四 阿哥也不是糊涂人,既然知道弘历不是他的儿子,怎么不但没杀他,反而还那么 宠爱呢?”
福晋苦笑一声:“我当时也奇怪。后来我有了几个心腹,打听了一下,才知 道,原来那老四年轻时练功走火入魔,早已不能人事了,所以整天和几个小白脸 男人一起混,和所有的妻妾都没有亲近过。”
“不能人事?”黛玉一怔,马上又羞得满面通红。
福晋接着说:“他自己是不能生孩子的了。但是如果没有儿子的话,皇上是 肯定不能让他继位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为了掩人耳目,他就私下鼓励手 下的人去勾引他自己的妻妾们。比如他那个三儿子,就是大内侍卫的儿子。他的 所有的这几个儿子女儿,全不是他自己的种儿。”
黛玉听了这才明白,怪不得人们常讲,这雍王府里,连门口的两个石头狮子 都不干净。莫非自己的母亲也……
弘历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原来父王早就知道,但是又只能装不知道。看来只 要自己也装糊里糊涂地什么都不知道,就能继续受信任。他忽然想起来,前几天, 自己的三哥被父王狠狠打了一顿,罪名只是什么“误交匪人,刺探隐私”,八成 是怀疑他知道他自己的出身了。想到这里,他暗自幸庆:幸亏自己几次杀林黛玉 都没有杀成,否则父王一旦调查出是自己下的手,就知道自己已经探明自己的出 身秘密了,非把自己除掉不可。现在自己还得继续装傻,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这 里,他悄悄地溜走了。
福晋好像察觉了什么,紧紧地搂着黛玉:“孩子,你放心,你娘除了你爹爹 之外,这辈子再不会有第二个男人的了。”
黛玉也紧紧抱着母亲,两人无言地哭了好一阵子。福晋双手捧起黛玉的脸, 擦去她的泪水:“孩子,再让我好好看看你,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黛玉也用袖子擦去福晋的眼泪,勉强笑着说:“娘,我这不是挺好么?”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福晋眼里猛然透出一阵杀气:“莫非你弘历那小 子把你劫来的?”
“不,那倒不是,”黛玉含羞地小声把自己和宝玉的事情说了一遍。
“孩子,我告诉你,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就是天仙一样的女人,他们也转 眼就忘了,”福晋担心地说:“就连你爹,他,他也……”
“不,宝玉是真心的,他不会忘记我的,他一定会来找我的。”黛玉坚定地 说。
正在这时候,只听得远远传来一阵阵打斗的声音。
(134)
贾五飞马加鞭,跑到雍王府前,皮袍子都被汗湿透了。才跳下马来,那马就 软软地瘫倒在地上了,贾五也顾不上看马,急冲冲地向雍王府里闯。
雍王府的门官可不比守城门的,平时仗势欺人惯了的。一见有人闯府,马上 有个黑胖子跳了出来,大声骂道:“混小子,你吃了豹子胆啦,敢闯王府!”说 着伸手就来抓贾五。贾五侧身躲过,在他后背一拍,那黑胖子一个跟头就摔了出 去。
黑胖子爬起来,也顾不得满脸的血污,拉着哭声叫道:“快来人哪!有强盗 来闯王府啦!” 话音未落,门内走出六、七个汉子,为首的一身白衣劲装,太阳穴高高鼓起, 一看就都是练家子。
那白衣人冲着贾五一抱拳,不卑不亢地说:“小弟查英。阁下擅闯王府,不 知有何公干?” 贾五一看就知道此人是个厉害角色,而且后面那几个武功也不弱,今天搞不 好,闯不进去,自己的小命儿倒交代了。而且,雍王府这么大,就是闯进去了, 又到哪里去找林妹妹呢?
查英见贾五沉吟不语,笑道:“阁下想必是要称量一下我们的功夫,请——” 说着走下台阶,摆个马步,伸出右掌。 贾五此时骑虎难下,把皮袍子下襟往腰里一拽,拿个架子,伸出右掌,向查 英的掌上拍去。
双掌一交,两人都站立不住,咯噔噔各自后退了好几步。贾五尤其狼狈,晃 了好几下,几乎摔倒,当啷一声,什么东西从他的怀里滑落了下来。贾五也顾不 上看,一纵身又扑了上去。
查英明明占了上风,却跳出了圈子,高叫一声:“慢着,”伸手把贾五掉在 地上的东西拣了起来。在暖洋洋的冬阳的映照下,一条金龙盘在令箭上,四个大 字闪闪发光:“如朕亲临”。 查英大吃一惊,他知道这是皇帝的金丕令箭,满怀狐疑地看着贾五:“莫非, 莫非是皇上派你来的?”
贾五一见查英被镇住了,心里顿时得意起来,想不到十四阿哥几个月前给自 己的令箭有这么大的威力。他一把抢过令箭:“皇上派我来有要紧的事儿!要是 耽误了,我就唯你们是问!你们给我好好儿听着:我问你们,今天早上,你们有 没有看到一辆马车进府?” 几个门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这个——”那黑胖子抢上一步, 献媚地说:“大人,天还没亮的时候,我看见弘历贝勒赶辆着马车去后花园了。”
贾五长出了一口气,果然林妹妹是被弘历带来了。他把几个人打量了一下, 这黑胖子似乎是最没有心机的,于是一手抓住他的脖领子往起一提:“好,你带 我去后花园,我就饶了你今天对我无礼,还大大有赏。”说着掏出一张五十两的 银票甩在那黑胖子面前。
黑胖子大喜,忙拣起银票,连连点头称谢,殷勤地走在前面带路,查英等人 闪在一边。贾五大摇大摆地跟在黑胖子后面进了雍王府,向后花园走去。
贾五一进后花园,正碰上弘历,两人都吃了一惊。弘历指着贾五的鼻子喝道: “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混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黑胖子抢上一步给弘历请安:“贝勒爷,这位公子是钦差,有皇上的金丕 令箭呢!”
贾五大刺刺地把令箭拿出来,在弘历面前一晃:“万岁爷派我来的,你快把 林姑娘交出来!” 弘历一楞,皇宫内外全被父王控制了,怎么皇上还会派人出来?偏偏派得又 是他?弘历想了一会儿,嘿嘿一笑:“小子,皇上昏迷了好几天了,怎么会给你 令箭?想必是哪里偷来的。骗骗别人还可以,今个儿撞到我的手里,你就认命吧!” 说着一声呼哨,矮墙后面转出十几个虎背熊腰的侍卫来。
其实弘历这也是在诈唬,如果贾五一口咬定是皇上派来的,他也就闹不清楚 是真是假,当着那么多人,也不敢公开抗旨。可是贾五救林妹妹心切,一见弘历, 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了,把手里的令箭一扔,高声骂道:“弘历!你他妈的今天 要是不交出林姑娘,我就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弘历一听此言,这令箭好像确实不是皇上给的,心里顿时放了心,冷笑着说: “好啊,你放马过来,看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弘历自从那次败在贾五手里,引为奇耻大辱,一直想找回场子来。今天看贾 五跑到自己家里来了,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那几个侍卫都是高手,肯定不能 看着自己吃亏,今天是有胜无败了,乐得显得大方点儿,于是向那几个侍卫摆摆 手说:“今个儿看我单独拿了他。如果他不放暗器,你们谁也不许上手!”
贾五一听就明白了,弘历嘴上说是和自己单打独斗,可一旦落了下风,就可 以高叫有暗器,侍卫们就会过来群殴,鬼心眼儿可真够多的。看来自己只有想办 法把他活捉过来,扣在手里当人质,否则今天甭说救林妹妹,就连自己全身而退 也难。
败军之将,总是胆寒。弘历此时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也不敢大意,左手虚晃 一下,右手一招“胡儿饮马”向贾五肋下点来。贾五闪身躲过,回了一招“大漠 孤烟”。
打了三十几个回合,双方都暗暗心惊,本来以为自己的武功大长了,谁知道 对方也是大有进益,仍然只能打个平手。
弘历见打不倒贾五,心中暗生一计,悄悄地把自己的八卦镖藏在左手手心里, 虚点一指,回头就跑,想用掌里夹镖暗算贾五。
贾五一见弘历跑了,一挺身刚要去追,只听得左方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你们都给我住手!”
(135)
贾五后退一步,扭头望去,一个贵夫人模样的人,身穿大红皮袍子,昂然站 在土山上。一个女人居然说话有这么威严的气派,贾五不禁暗暗佩服。那女人身 后又闪出一个穿绿色大氅的女孩,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不是林妹妹,却是那个?
贾五大喜,也不管弘历了,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上土山,一把抓住黛玉的手: “林妹妹,林妹妹,你,——,我,——”眼泪不由得连珠地落了下来。黛玉不 好意思地抽回手,对那贵妇人说:“福晋,他就是宝玉。”
弘历带着侍卫们过来给福晋请安,福晋冲着他们摆摆手,眼睛却始终在贾五 身上打量。人长得和弘历相仿佛,只是没有那股阴唳之气,倒多了几分天真,像 是个靠得住的人。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贾五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而且又是黛玉的母亲,自己怎么也得讨好一下。 于是他向着福晋深施一礼:“给夫人请安。”
福晋笑着来搀贾五。弘历忙走过来:“娘,这贾宝玉是十四叔的人,尽出歪 点子和父王做对,可不是什么好人。” 福晋双眉一挑:“放肆!你给我退下!”
正在此时,只听得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鼓乐之声,有人高声喊道:“王爷回 府喽~~~~”
雍正回来了。贾五心里顿时紧张起来。福晋也显得有些慌乱,弘历更是心里 发毛,如果父王看见自己和林黛玉在一起,肯定就知道自己对身世全都明戏了, 那自己离死期也就不远了。想到这里,弘历低声对福晋说:“娘,最好别让父王 看到林姑娘,叫他们马上走吧。” 福晋点点头:“好,那你赶快去叫辆车来。”
弘历跑到林子里,一会儿就拉了一辆马车出来:“娘,林姑娘就是坐这辆车 来的,她的包袱还在车箱里呢,让他们快点儿走吧。”
福晋点点头,亲自扶着黛玉上了马车,却迟迟不肯把手放开,眼泪一串串地 流了下来。黛玉一个“娘”字在喉咙里转了又转,可是当着那么多人,也无法叫 出声来,只能陪着掉眼泪。 弘历急了,“娘,快叫他们走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这时候,忽然听得花园的月亮门那边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夫人在后花园 里么?” 是雍亲王来了,大家都吓慌了。福晋急忙退后一步,擦掉眼泪;弘历一转身, 一下子不见了。贾五无路可走,一头钻进车厢,放下帘子。车厢不大,两个人的 身体紧挨着。贾五拍拍黛玉的手,意思是告诉她别害怕,自己的心却紧张得像要 跳出来了。
雍正笑着走了过来:“夫人今天怎么有此雅性,一大早儿就来花园呢?” 福晋强忍着不安,也笑着说:“我听说那边的梅花开了,王爷要是没事儿, 一起过去看看如何?”
“不慌,不慌,”雍正一面说,一面四处打量。夫人怎么满面慌张?马车怎 么赶进花园里来了?而且侍卫们都有点不安?这里面肯定有名堂。 雍正走到马车侧面:“夫人要出去么?马车怎么赶到这里来了?” 福晋忙走过来陪笑说:“不是,是有个丫头得了痨病,我听说那病会过人的, 怕传给别人,所以叫这马车送她回去。”
车厢里黑黑的,充满了黛玉的体香。贾五听着黛玉平静的呼吸声,又觉得她 的体温一阵阵传来,不由得心里一荡。
雍正用中指轻轻敲着车厢:“咱们府里是最体恤下人的,如果不是痨病可不 能轻易把人家赶回去。要不,我亲自看一看吧。”
贾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这雍正是一流高手,自己在他面前怕走不 上三个回合,只要他一掀帘子,自己和林妹妹就全都完蛋了。但愿他能看在亲女 儿的分上,不伤害林妹妹。
黛玉知道了雍亲王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果帘子一掀,自己和宝玉怕是谁 也活不了。自己从小就隐隐觉得自己一生命苦,今天如果能和宝玉死在一起,岂 不是最美满的死法?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似乎涌现出一种苦涩的幸福感。
福晋忙扑过来拉住雍正的手:“王爷,不能啊!这个,要是那个病过到您身 上就坏了。我们还是赶快去赏梅花吧。”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哀求的口吻了。
雍正当年娶这个福晋,就是为了想利用她的父亲和哥哥,都是皇上信得过的 掌兵权的人。谁知道婚后福晋根本不买他的帐,从不在娘家人面前说他的好话。 近些年来更好,她的父兄全都跑到老十四那边儿去了。当然,自己也有短处,不 能满足女人,可是我也不干涉你们去找野男人么!别的妻妾都被自己抓过奸,都 变得伏伏贴贴的了。就是这个大老婆,明明知道她和别人生了孩子,居然就是抓 不到证据。今天,嘿嘿,这车里八成就是她的野男人。
雍正拨开福晋的手,继续在车厢上敲打着:“唉,我这几天心里烦啊,头疼 得厉害,朝廷里那么多事情,偏偏你家老爹和哥哥都拥护变法,支持老十四,你 也不帮我说话。”
福晋已经是面如土色了:“王爷,您不舒服赶快去休息吧,我今天下午就去 和我爹和我哥说,要他们支持您。”
“哦,”雍正嘿嘿一笑,他最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如果弄得夫人恼羞成怒, 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而且当着这么多侍卫抓奸,自己的面子也实在不好看。 他把自己的手从车厢上移开,轻轻拍着福晋的手:“常言说:你给我抓背,我给 你捶腿,夫妻么,合则两利呀。” 福晋咬着嘴唇说:“是,王爷。” 雍正抬头看了看天:“天不早了,我该去宗人府了。夫人,你安心赏梅花吧。” 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
福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趔趄,几乎摔倒。她扶着车厢站了好一会儿,叹 了口气,幽幽地说:“孩子们,你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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