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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161-165)

特务


                              (161)

  探春大吃一惊,站起来抓住侍书的左手:“你,你说什么?他怎么被抓起来
了?被谁抓起来的?关在哪儿?”

  侍书“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用力掰开探春的手:“姑娘,你哪儿来的这
么大劲儿?捏死我啦!”

  探春不好意思地放开手:“对不起,好姐姐,你说,他,他到底怎么啦?”

  侍书喘了一口气:“姑娘,你听我说。今天我去厨房给姑娘熬燕窝汤,突然
看见鲍二带着几个人押着一个黄头发的人走了过来。我仔细一看,吓了一跳,正
是麦克少爷,就走过去问鲍二是怎么回事。鲍二说,那个洋人是雍王府抓来的,
弘历贝勒嘱咐先暂时关在这里,以后再送到雍王府去。”

  “那,”探春紧张地问:“他们把他,他关在哪里了?”

  “咱们园子西北角上不是有十来间柴房粮库什么的么,自从环少爷答应了雍
王府借给他们关人以后,雍王府送来的人就都关在那里。我想麦克少爷大概也关
在那里了。”侍书说。

  探春主管园子里的事儿,当然也知道柴房改作牢房的事儿。她也曾经劝过环
儿和赵姨娘,少揽这些事儿,雍王府亲近不得。可是环儿一心想巴结弘历,根本
不听,赵姨娘还总是没口子地夸弘历如何如何的好,旁敲侧击地劝自己嫁到雍王
府去。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探春心乱如麻。麦克如果被弄到雍王府里去,那儿的人
都是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不肯错放的主儿,麦克怕就会有生命危险。趁着现在他
还在贾府,自己应该尽快把他救出来。可是救出来以后自己怎么办呢?纸里包不
住火,一旦传开来,自己放了个洋小伙儿,那名声可就全完了。

  侍书看探春沉思不语,着急地说:“姑娘,你可快拿个主意啊。平时那么个
干脆利落的人儿,怎么到了节骨眼儿上倒变得拖泥带水了?还不如人家林姑娘,
软软弱弱的个人儿,说走和宝二爷抬脚就走了。”

  探春心里一震:林姐姐能和宝二哥私奔,我为什么不能?她又想起麦克的种
种好处来,不由得泪水模糊了眼睛。她揉了一下眼睛:“侍书,你去伙房传我的
安排,天这么冷,又下了雪,犒劳一下大家,园子里每人发一斤酒,二斤肉。”

  “啊?”侍书不解地睁大了眼睛。

  “你就快去吧,”探春嘱咐说:“再叫你表哥在西角门那里准备好两匹快马。”

  提起表哥,侍书的脸“唰”一下子红了,忙答应着跑了出去。

  探春收拾了几件随身衣服,又打开首饰盒子选了几件首饰,自己的私房钱有
一百多两银子了,也一起裹在包袱里。现在就要跳出这烦闷的牢笼了,她奇怪自
己怎么会这么平静。

  “姑娘,都办妥了,”侍书跑了进来,看看床上的包袱:“姑娘,你------”

  探春微微一笑:“好姐姐,以后你要多保重自己啦,”说着不禁落下泪来。

  “姑娘,你也要多保重,”侍书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探春擦擦眼睛:“姐姐,事情都办好了么?”

  侍书点点头。

  探春附在侍书的耳边轻轻说了什么,侍书拎起包袱,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走到西北角的柴房外面,侍书把包袱藏在草丛里,跟在探春后面,走进了大
柴房。

  大柴房里关了十来个人,都是拥护十四变法的文官,自持斯文身份,从不闹
事儿。而且都是有家有业的主儿,出手也大方,时不时地掏钱出来买酒菜,请家
丁们一起吃喝。这看押的活儿倒成了美差了。官员们在里间吟诗辩文,家丁们则
在外间掷骰子,推牌九,侃大山,好不快活。今天探春给他们又发了酒肉,更是
喝了个昏天黑地。现在看到探春来了,家丁们急忙都起来请安。

  探春看他们那醉醺醺的样子,心中暗笑,嘴上却说:“你们少喝点儿,暖暖
身子就行了,别醉了,大冬天的,风干物燥,要小心火烛。”

  家丁们连连点头称是。

  侍书四下看看:“你们人都在这里么?”

  “没有,”一个胖子讨好地答道:“鲍老二带着两个人在假山后面的小柴房
看管那个洋鬼子呢。”

  探春看看侍书:“那咱们就再去那儿查查就该回去了,今天好冷。”说着带
着侍书走了出去。

  小柴房里。麦克被捆在后面的柱子上,前屋摆了一张桌子,鲍二和两个家丁
围坐在桌前喝酒。鲍二喝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嘴里还不住地乱喊:“告诉你们,
俺鲍二爷可不是一般人物儿,你们知道琏二爷吧,他最喜欢俺原来死了的的老婆
不是,给俺戴绿帽子。嘿嘿,十年风水轮流转,俺也不含糊,这几天就快要把那
凤辣子搞到手啦!也给他顶绿帽子瞧瞧!”

  “吹牛!吹牛!”一个大胡子家丁大笑地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
能骗得到琏二奶奶那大美人?”

  “嘿嘿,此一时彼一时么,”鲍二得意地说:“她现在有求于俺,琏二爷要
休了她,她娘家又没人了。她想要俺去官府告琏二爷,说俺原来的老婆是被他强
逼至死的。”

  “她好大的胆子,这时候还敢玩这个?”一个小瘦子家丁插嘴说。

  “那女人,什么不敢呢?她说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鲍二擦了一把嘴:“这下子,俺非得人财两得不可。”

  “人财两得?你做梦去吧,”大胡子撇撇嘴:“不把你的小命搭进去就算好
的了。”

  “嘿嘿,你以为俺就那么老实?”鲍二压低了声音:“等俺上了她,把钱也
拿到手,俺就脚底抹油,溜了。嘿嘿,也算给俺那死去的老婆报仇了。”

  探春在门外听得大怒,一掀门帘,和侍书两人走了进来。  

                              (162)

  看到探春来了,鲍二和家丁们都傻了眼了,慌忙爬了起来,低头垂手侍立。
麦克又惊又喜,探春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做声。

  探春咳嗽了一声:“鲍二留下,你们两个出去!”

  “是,是,”两个家丁忙答应着退到屋外去了。

  鲍二有点儿慌了,搬过一把椅子来,试探地陪着笑说:“三姑娘,您坐,您
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侍书双眉一竖:“这么脏的椅子,姑娘能坐么?去找个垫子来!”

  鲍二忙答应着出去找垫子。

  探春看了看麦克,和侍书相视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儿,正是贾五留下
的蒙汗药,倒了一半在酒坛子里,搅了搅,又把坛子放回原地方。

  鲍二捧着个叠好的小棉被进来:“姑娘,找不到垫子,您就用这个将就将就
吧。”

  侍书接过棉被,掸了掸,放在椅子上,又服侍探春坐下。

  探春哼了一声,两眼直盯鲍二:“好大胆的奴才,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鲍二吓坏了,忙跪在地上:“姑娘,我那都是随口胡说,当不得真的。”

  探春冷笑一声:“平常听人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不到这癞蛤蟆就在咱们
府里,你好大的胆子,连琏二奶奶的主意都敢打!”

  鲍二磕头如捣蒜:“姑娘,姑娘,我是喝多了,满嘴胡吣,您是大人大量,
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探春一拍桌子:“饶了你?饶了你你好去算计琏二奶奶?我也不用做别的,
就把你今天说的话告诉二奶奶,看不剥了你的皮!”

  鲍二打了个哆嗦,想起凤姐的厉害来,不由得酒吓醒了一半儿,拖着哭腔哀
求道:“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说着左右开弓打起自己的嘴巴来。

  看着鲍二狠狠地打了自己三四十个嘴巴,脸也肿了,嘴角也流血了,探春叹
了一口气:“好吧,死罪饶了,活罪难逃,明天到前面去,叫环三爷打你四十板
子。”

  鲍二忙磕头谢恩。探春站了起来,和侍书走出门外。那两个家丁正站在雪地
里冻得瑟缩发抖。探春一摆手:“好了,你们进去吧。”

  两个家丁三步两步地赶回屋内,嘴里叫着“好冷,好冷,”各自倒了一碗酒
咕嘟咕嘟喝了下去。鲍二垂头丧气地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借酒浇愁吧,一饮而尽。

  酒才下肚。三个人就觉得头重脚轻,天昏地暗,口角流涎,伏在桌子上昏睡
了过去。

  门帘又掀开了,侍书和探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侍书给麦克解绳子,探春
把塞在麦克嘴里的布包掏了出来。

  麦克长出了一口气:“三姑娘,侍书姐姐,谢谢你们。”

  探春红着脸低下头去。侍书笑着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小声说道:
“先不要讲话,出去以后再说。”

  三人鱼贯出了小柴房。探春走在最前面,麦克紧紧跟着她,侍书从草丛里拾
起那个小包袱,跟在后面。

  天阴沉沉的,小路上的积雪在脚下嘎嘎做响。探春叹了一口气,去年此时多
热闹,大家还联句做诗呢。第一句就是凤姐姐起的“一夜北风紧”。可是现在走
得走,散得散,荣国府的气数看来也尽了。自己和麦克这一走,也不知道以后还
能不能回来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微微转过头去看麦克,谁知道麦克也正望着
她,双目相对,她羞得低下头去,满面飞红。

  侍书忽然把麦克拉到假山后面,嘴里叫着:“姑娘!姑娘!”

  探春抬头一看,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绿袍红帽,衣色光鲜,走起路来昂头
凸肚,神气活现,不是贾环,却是哪个?

  探春倒抽了一口凉气,忙做个手势叫侍书带着麦克藏好,自己大步迎了上去:
“环儿,你去哪里呀?”

  贾环一见是探春,就停了下来,笑着说:“我去柴房,听鲍二他们讲故事。”

  探春心里一惊,嘴上却淡淡地埋怨说:“看你,现在袭了爵了,也不多和有
身份的人来往,怎么还老跟下人混在一起?”

  “他们都不爱答理我,我有什么办法?”贾环噘着嘴说。

  “你不是和弘历不错么?他府里有好多有学问的人呢。”探春说。

  “当然不错,”提起弘历,贾环的精神儿来了:“三姐姐,那弘历贝勒家里
好有钱啊,珊瑚树就摆了一屋子,最大的有这么大,”说着把手放在自己鼻尖上
比划了一下。

  探春做出感兴趣的样子:“听说他长得和宝二哥挺像的?”

  “是啊,不过比宝二哥可谱儿大多了,”贾环压低了声音:“有个算命先生
说他是帝王之相呢。”

  探春一笑:“真有这回事儿?”

  “可不是,”贾环热心地说:“三姐姐,你要是能嫁到他家去,这福可享大
了。”

  “你乱说什么呀,”探春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再说了,也不知道八字合
不合。”

  “这个好说,一定合的,”贾环一见探春好像对弘历有意思了,高兴地说:
“三姐姐,我书房里有弘历的八字,是上次给林姐姐说的时候要来的。我这就找
人去合,你在家听我的好信儿吧。”

  探春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贾环笑着跑走了。

  看贾环走远了,探春把麦克和侍书叫了出来,三人匆匆走出了西角门。

  两匹白马已经等候在门外了。麦克把探春扶上马,关心地问:“三姑娘,你
骑马行么?”

  “当然行!”侍书说:“我们府里祖上是武职,姑娘每个月都得演习骑射呢。”

  探春在马上拍拍侍书的头:“就你多嘴,好姐姐,你自己保重,我们走啦。”
说着揉了一下眼睛,一松缰绳,那马一溜小跑上了路。麦克急忙也翻身上马,紧
紧追了上去。  

                              (163)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西直门,才都松了一口气。麦克拍马赶了上去:“三小姐
胆大心细,有勇有谋,吾不胜钦佩之置。”

  探春这才觉得一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咕咚”一下落了下来。她笑一笑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说着觉得眼前一黑,在马上摇摇悠悠地就要掉下来。

  麦克急忙拍马跑到探春身边,轻轻托住她的后背,嘴里叫着:“三小姐,你
醒醒,三小姐!”

  探春双颊嫣红,呼吸急促,像喝醉了酒一样。麦克知道这是因为她刚才太紧
张了,骤然一放松,导致的昏迷。可是事不可关心,关心则乱,喊了几声见探春
没有反应,麦克不由得害怕起来了,声音也开始发抖了。

  探春缓缓睁开眼睛,见自己正躺在麦克怀里,羞得不得了,用力挣扎着骑回
自己的马上,双腿一夹,那马一纵冲了出去。

  麦克紧紧追上。

  过了一会儿,探春小声问:“你那遗诏给他们搜走了么?”

  “没有,”麦克一拍胸口,骄傲地说:“还在吾身上藏着呢。”

  “你真行,”探春微微一笑:“我们去找宝二哥和十四阿哥吧。”

  “我们?你,你不回去了?”麦克大喜。

  探春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拨马向北走去。

  “三小姐,三小姐,此路不对,”麦克忙赶过去,“吾等应该向南边走才对。”

  “没错的,”探春转头瞥了他一眼:“环儿和弘历肯定会派人来追我们,我
们从城北,城东转一圈,他们就会跑到我们前面去了,任凭他们怎么追,追得越
快越找不到我们。”

  “英明,实在是英明,”麦克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满心欢喜地跟着探春
向北疾驰而去。

  弘历把观音庵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什么也没有找到。问问庵里的老尼姑,说
是挑琴早上出去买菜了,好久才回来。再盘问挑琴,挑琴一口咬定只是在街上转
悠,什么别的地方也没有去过。弘历无可奈何,满肚子不高兴地回到雍王府,才
下马进了府门,就见到贾环垂头丧气地在客房里坐着。

  一见弘历进来,贾环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贝勒大人,您关在我那里的那
个洋鬼子跑了。”

  弘历一怔,那洋鬼子跑了?看来八成是挑琴把那遗诏交给他了。想到这里,
心中大怒:“什么?跑了?怎么跑的?你个笨蛋!还不赶快派人去追!”

  贾环当然不敢说是自己的姐姐放走的,只是愁眉苦脸地答应着:“是,大人,
可是,去哪里追呀?”

  “往南追!”弘历又翻身上马:“我和你一起去!”

  正在这时候,大门开了,雍正和年小妹走了进来,了因和尚在后面跟着。

  雍正看看马上的弘历:“孩子,你去哪里?”

  弘历忙跳下马:“父王,我听姨娘说了以后就去观音庵搜查,可是什么都没
有搜到。”

  年小妹心中暗笑,嘴上却故做惊讶:“怎么会呢?难道是赵昌骗咱们?”

  “那赵昌是不会说谎的,八成是给给转移出去了,”弘历忧心忡忡地说:“
我本来抓了一个洋鬼子,替贾宝玉给十四叔送过信的,我把他关在荣国府,偏偏
又被他跑了。我觉得他十之八九是给十四叔送那件东西去的,我想赶快去抓他。”

  “唔,”雍正微微摇头:“你也糊涂,你把人关在贾宝玉那里,那小子一肚
子诡计,还不把人给放走了?”

  “不是的,父王,”那贾宝玉早不在荣国府了”,弘历解释说。

  “哦?他跑到哪里去了?”雍正奇怪地问。

  “王爷,”贾环插嘴说:“他为了救一个被劫走的女孩,离开好几天了,哪
里都找不到踪影。”

  “嘿嘿,见色忘利,不是真正的英雄,”雍正转向弘历:“孩子,多少英雄
好汉都栽在了女人手里,你可不能学他们啊。”

  弘历知道是自己到处拈花惹草的事情传到雍正耳朵里去了,红着脸连声称是,
搓了搓手又说:“父王,事不宜迟,我这就赶快去追那洋鬼子吧?”

  雍正摆摆手说:“我还有要紧的事儿要和你商量,你派几个侍卫去抓那个洋
鬼子也就是了。”

  “王爷,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了因说着向着贾环一伸手:“走,你带我去
追人,”拉着贾环就出了大门。

  弘历皱皱眉头:“这个和尚,还是一点儿礼数都不懂。”

  雍正笑一笑:“用人之际,水清无大鱼么。”说着拉着弘历的手进了书房。  

                              (164)

  贾五又往茶灶下添了一把秫秸,望望药吊子里起伏的水波,长长地出了一口
气。林妹妹的病终于大好了,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上路了吧。这些天在刘姥姥家,
贾五总怕贾府或雍王府的人找上门来,一直是提心吊胆,又不敢让林妹妹看出自
己的不安来,怕她担心。每天除了照顾林妹妹吃药,静养,剩下的时间他都用来
研读十四阿哥留下的武功秘籍了,举手投足之间,觉得自己的功力也长了不少。

  药熬好了,贾五端着药碗来到黛玉的房间。黛玉正躺着养神呢,一见他进门,
就翻身坐了起来,笑着说:“宝玉,谢谢你费心啦。”

  贾五把药碗递到黛玉手里,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呵呵,我们两个还客气什
么,以后你能谢我的地方多着呢。”

  黛玉刚刚喝了一口药,听得贾五话里又话,不由得脸红了。她假装什么都没
听出来,又喝了一大口药,不想一下子呛住了,连连咳嗽。

  贾五往她身边又凑了凑,用左手轻轻给她捶着背,埋怨地说:“看你,急什
么呢?”

  黛玉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她扭过脸来,笑着对贾五说:“好啦,我没事儿
啦。”

  两人坐得很近,贾五觉得黛玉的头发稍轻轻扫在他的脸上,麻酥酥的,一时
不知道说什么好。黛玉感觉到了贾五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又听到他的呼吸声一
点点地变粗了,心中不禁一阵狂跳,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门“咣当”一下开了。两人都吓了一跳,黛玉忙把贾五推开,定睛一看,原
来是板儿,端着个盘子笑嘻嘻地跑了进来:“林姑姑,姥姥叫我给你们送柿着来
了。”

  粗瓷盘里摆着四个金黄的大柿子,上面还挂着白霜。黛玉接过盘子:“好孩
子,谢谢你啊,”说着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小银元宝,“这个送给你。”

  板儿忸怩地不收,贾五把元宝强行塞到他手里,笑着说:“板儿啊,你怎么
管柿子叫柿着啊?来,我考你一句,你说:四十四个石狮子,四十四个涩柿子。”

  板儿想了想,说:“是十是个是是着,是十是个是是是。”

  贾五和黛玉都笑了。黛玉看着贾五说:“你别欺负人家小孩子,我也考考你,
你说:长虫钻船舱。”

  贾五说:“长虫穿船窗。”

  黛玉拉着板儿嘻嘻地笑,贾五自己忍不住也笑了。

  刘姥姥走了进来:“呵呵,看你们乐的,都笑什么呢?”

  黛玉忙给刘姥姥让坐,“姥姥,谢谢你的柿子,我们说绕口令呢!”

  刘姥姥拍拍手笑着说:“好啊,我也有一个,就是粗一点儿,宝二爷您说说
看:猪吃我屎,我猪吃屎;猪吃我屎,我猪吃屎;要连说一百遍。”

  “这又什么难的,听我说,”贾五清清嗓子:“猪吃我屎,我猪吃屎;猪吃
我屎,我猪吃屎;猪吃我屎,我猪吃屎;猪吃我屎,我吃猪屎;”

  黛玉和刘姥姥三人笑成一团,板儿笑得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儿,“宝二爷,
哈哈,你,你,你,哈哈,怎么吃起,哈哈,吃起猪屎来了。”贾五一楞,自己
也笑了:“好啊,姥姥,你编排我。”

  “不敢,不敢,”刘姥姥笑着解释:“我们给林姑娘开心么,一开心,这病
就全好了。”

  众人正在说笑,板儿他娘走了进来:“宝二爷,林姑娘,不好了,你们贾府
出事儿了。”

  黛玉和贾五都是一楞:“出什么事儿了?”

  “我们孩子他爹今天进城,听说你们老太太死了,”板儿他娘一字一句地说。

  贾五对贾母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倒是黛玉想起自己在府内受老太太疼爱
的情景,不禁落下泪来。

  “哎呀,那老太太是多好的人儿啊,那么和祥,怎么一下子就走了呢?我得
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去,”刘姥姥擦擦眼睛:“那琏二奶奶还好吧?”

  “也不好,”板儿他娘说:“府里把她的管家免了,听说琏二爷还正要休了
她呢。”

  “啊,这怎么得了?我得去看看,我得去看看,”刘姥姥急得直搓手:“宝
二爷,林姑娘,你们先坐着,我进城去看看二奶奶去。”

  看着刘姥姥匆匆离去的背影,贾五和黛玉相视叹了口气,福祸无门,唯人自
招,凤姐平日树敌太多,怕现在的日子会很难过的。

  板儿他娘看看贾五,又说:“还有,你们家三小姐丢了。”

  “什么?”贾五大吃一惊:“探春,她怎么也出事儿了?”

  板儿他娘凑到贾五耳边小声说:“听说啊,是被个洋鬼子拐跑了。”

  “洋鬼子?莫非是麦克?他俩也私奔了?”想到这里,贾五心情稍稍平静了
一点儿,对板儿他娘问道:“还有什么别的新闻么?”

  “再有,就是皇上病重了,发了诏书调十四阿哥回来,怕过不了几天就到北
京了。”

  “哦?”贾五心中疑惑,怎么这么痛快就发诏书了呢?雍正不从中做梗了?
还是又有什么别的阴谋了?  

                              (165)

  板儿拉着他娘的手走了出去。贾五忽然觉得有点儿头晕,他看看地下的炭火
盆儿,红光中冒出几条蓝色的火焰,不好,别是有煤气吧。贾五把窗户支开,已
经是黄昏了,火一样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外面居然也不冷,是冬天里难得的小
阳春呢。

  贾五看看黛玉,黛玉正在低头沉思。他忽然发现晚霞辉映下的黛玉好像变了,
不再是那病恹恹的样子,仿佛丰满起来了,面色白里透红,闪烁着健康青春的光
彩。

  黛玉发觉他正在看着自己,就微微抬起头来,笑着说:“宝玉,你看什么?”

  “我,我,”贾五咽了一口唾沫,“我看你好像更漂亮了。”

  “乱说,”黛玉笑盈盈地看着他:“还不是和原来一样。”

  “不一样的,”贾五把镜子递给她:“你看看,脸上都在放光呢。”

  黛玉接过镜子,里面秋波粼粼,齿白唇红,以往的病态一扫而光,自己也是
一怔,左照右照,越照越高兴:“真想不到,会变得这么爽利呢。”

  “是啊,”贾五笑着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么。”

  听到“喜事”二字,黛玉的脸红了,默默低下头去。纠缠了自己多年的病,
原来只是心病而已。现在能和宝玉一起逃离樊笼,多年的心愿一朝了解,身上的
病也就随着那感冒烟消云散了。

  贾五拉起黛玉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妹妹,你想什么呢?”

  黛玉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宝玉,我总觉得就像是做梦
一样。”

  贾五把黛玉的手举到自己腮边,缓缓地蹭来蹭去:“妹妹,这是真的,我们
以后就永远在一起了。”

  黛玉望着渐渐消去的晚霞,小声念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贾五心里一跳,林妹妹怎么说这种不祥的话,刚要说什么,一颗火流星在天
边一闪而过,一霎时照得屋里通明。

  两人都吃了一惊,黛玉不禁靠在了贾五的怀里,贾五紧紧地抱住了她。黛玉
微微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贾五轻轻在黛玉耳边说:“林妹妹,你知道么,如何在看到
流星的时候你许一个愿,那个愿就一定会实现的。”

  黛玉抬起睫毛望着他,俏皮地说:“当然知道,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没有。”

  “当然有啊,”贾五笑着说:“愿我们生生世世,永远能成为夫妻。”

  黛玉的脸红了:“呸!美死你得了!”

  “那你许了什么愿啦?”贾五深情地望着黛玉。

  黛玉叹了一口气:“我刚才想,如果以后我在死的时候,能就像这样死在你
怀里就好了。”

  贾五打了个冷战,林妹妹怎么越说越不吉利。他强笑着把话题岔开:“都说
天上掉一颗星,地下就要死一个人,不知道这次是谁要死了。”

  黛玉又叹了一口气:“是皇上,皇上活不成了。”

  “不会吧,”贾五说:“上次我见皇上,他身体好像还挺不错的么。”

  黛玉拢拢头发:“你想想,皇上想叫十四阿哥继位,四阿哥想夺嫡。如果十
四阿哥一见到皇上,四阿哥就完全落空了。现在四阿哥趁皇上病重,已经基本上
把持了朝纲,完全可以把皇上调十四阿哥回京的圣旨扣下不发。可是他发了,这
就说明他有把握叫皇上在十四阿哥到京前死掉。”

  贾五觉得后脊梁直发凉:“可是皇上是他的亲爹啊,干吗这么狠。不过,他
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十四阿哥进京啊。”

  黛玉给他把脖子处的扣袢扣好:“那四阿哥是怕皇上有密旨给十四阿哥。如
果他在北京宣布登基了。十四阿哥拿出皇上的密旨来,手下又有四十万大军,从
青海杀来北京,怕他的皇上也就坐不成了。”

  贾五恍然大悟:“他就是要叫十四阿哥既见不到皇上,又交出了兵权,才好
篡位啊。”

  黛玉点点头。

  贾五佩服地说:“妹妹,你好厉害,分析得这么透彻。”

  黛玉笑了笑:“你才知道啊,以后要是你当了皇上,我能帮你的地方多了。”

  见黛玉笑颜如花,贾五心里又是一荡。刚要再说几句玩笑,忽然又想起康熙
来了,那个瘦瘦的老人,好像已经真的是自己的爷爷了,眼看就要堕入雍正的圈
套了,还有十四阿哥,中国的改革大业。想到这里,贾五焦急地问:“那你说我
们应该怎么办呢?”

  黛玉想了一想:“关键是皇上的密诏。皇上那么精明,肯定会防四阿哥一手,
除了明发的诏书之外还会有个密诏。那四阿哥能在明诏上做手脚,可是奈何不了
密诏。如果我们能把密诏找到,送到十四阿哥手里,那么四阿哥的阴谋就破产了。”

  “可是去哪里找密诏呢?”贾五想了想:“干脆,我摸进宫里,让皇上再写
一份儿吧。顺便也提醒皇上一下,小心老四下毒手。”

  “可是,宫里恐怕都换成四阿哥的人了,你去会好危险的,”黛玉担心地说。

  “不入虎穴,岂得虎子,”贾五笑了一笑:“再说了,我这些天来,武功可
大有长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