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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176-18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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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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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荣国府的西厢房内温暖如春。小炕桌上,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满屋子 的肉香。乌思道和赵姨娘面对面盘腿坐着,都吃得满面通红。赵姨娘用筷子夹了 一只大虾,掰去头尾,放在乌思道的盘子里:“诶,我说,这老皇帝死了,四阿 哥继了位,你可是大功臣啊,怎么不出去弄个总督巡抚什么的干干,倒成天价缩 在家里不出头了呢?”
乌思道给赵姨娘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也满上,叹了口气说道:“那四阿哥 为人,白鹤脖子老鹰嘴,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安乐。古人说:功成身退,知足不 辱也。”
赵姨娘打了个哆嗦:“你的意思是,他会来杀。。。。。。”
乌思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幽幽地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文种恋栈,饮剑赐死姑苏;范蠡退隐,携美遨游江湖。学范公之举,为当今之陶 朱公,非我其谁?”
赵姨娘听得似懂非懂,怀疑地问:“你是说,我们一走了之?”
乌思道点点头。
赵姨娘的脸色变了:“不,我不走。这环儿刚当上这一府之主,我这里也才 刚刚尝到点儿甜头儿,怎么能走呢?我这儿归里包堆儿的,才弄了五百万银子不 到,老太太的私房,二太太的私房,凤丫头搜刮的黑心钱,这几个大头儿还都没 有到手呢。”
正说着,贾环急冲冲地闯了进来:“娘,您听说了么?我大舅死了!”
乌思道一惊:“赵昌?”
赵姨娘一把抓住贾环的胳膊:“他,他怎么死的?”
贾环喘了口气说:“听说他是怀念先皇厚恩,自杀以身殉主了,皇上下令追 赠他为忠顺候呢。”说罢走到里间屋里去了。
乌思道和赵姨娘面面相觑,赵昌的为人他们最清楚不过,是个掉到钱眼儿里 的小人,从来不讲什么忠义。说他能殉身简直是个笑话,肯定是被雍正灭口了。
赵姨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阿昌,你死得冤枉啊!姐姐一定给你报仇!” 说着从怀里把赵昌给她的信掏了出来。乌思道一把抢过那封信,在灯下看着,他 的脸色变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真是他们下的手。”说罢把那封信放在火焰上 烧了。
赵姨娘大吃一惊:“你怎么烧了?阿昌说要给他多抄几份儿贴到街头巷尾去, 给他出一口气呢。”
乌思道脸一沉:“你不要命了,四阿哥的血滴子到处都是!”
房顶上忽然“啪”地响了一声,赵姨娘吓了一跳,紧紧靠在乌思道怀里。
贾环一掀门帘从里屋走了出来。赵姨娘急忙从乌思道怀里挣脱出来。
贾环假做没看见说:“娘,我那件新做的官服呢?”
“林之孝家的拿去给改了,不是有几处不合身么,”赵姨娘红着脸说:“你 怎么想起穿它来了?”
“听说雍正皇上七天以后登基大典,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去的,”贾环得意 地说:“这是我第一次上大场面,得好好风光风光。”
“这好说,”赵姨娘笑着说:“我这就去催催林之孝家的,”说着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了,你先去找你珍大哥问问这上朝的规矩吧,别错了 礼儿。”
“不行,”贾环摇摇头,“珍大哥这两天正烦着呢。他妹子不听劝说,死活 出了家,当姑子去了。珍大哥觉得好没面子,关起门来谁也不见。”
“唉,怪可惜了儿的,”赵姨娘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那惜春姑娘可真是个 好模样儿,我还想给她说一门好亲事儿呢。”
乌思道向着贾环笑笑:“环儿,坐下,咱们爷儿俩喝两杯。”
贾环坐在炕沿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笑着说:“好啊,您尝尝这西 洋的葡萄酒。”说着给乌思道倒了一杯。
乌思道尝了一口:“嗯,还行,就是有点儿酸。”接着一饮而尽。
酒一下肚,乌思道就觉得有点儿肚子疼,越疼越厉害,他瞪大了眼睛:“环 儿,你给我这酒里有,有。。。。。。”
贾环嘿嘿一笑:“有毒啊,乌大人。你不想想,我现在袭了这个爵位,你还 跟我娘明铺暗盖的,叫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可是,可是,”乌思道喘着粗气说:“我其实是你亲爹啊。”
“那,你就更没有什么说的了,为了我们娘俩儿的富贵么,”贾环侃侃而谈: “你想啊,雍正这皇位来得不地道,凡是知道他内情的人都得被他灭了口,要不 我大舅怎么死了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有谁能比你知道的内情更多呢?所以呀, 雍正皇上迟早要杀你的。与其以后弄个满门抄斩,还不如你现在就死了,还能捞 个厚葬之。说不定皇上以后惦记起你的功劳来,也能照顾着我点儿。”
乌思道“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挣扎着说:“环儿,你糊涂,你糊涂啊!楚 人无罪,怀璧其罪。你府里万贯家财,民愤又重,四阿哥又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我这一死,怕你们贾府的末日也就到了。你赶快跟你娘收拾东西走了吧。”说罢 泪如雨下,转眼间就没气儿了。
(177)
保定到定县的官道上,积雪已经有近一尺厚了。
一辆马车缓缓走来,车轮下的积雪压得嘎嘎的响。车老板看看喷着响鼻儿, 累得汗水淋淋的辕马,心疼地对车厢里说:“二位姑娘,雪下得太大了,前面就 是清风店了,我们找个店先避一避吧。”
“好吧,找一家靠大路边儿上的店吧。”车厢里传来的声音。
车厢里正是黛玉和女装的贾五。他们从麦克手里得到了那纸遗诏之后,就雇 了车沿着官道南下,希望能在路上遇见十四阿哥。车厢不大,贾五紧贴着黛玉坐 着,黛玉没有地方可躲,只好红着脸任他靠在自己的身上。贾五隔着衣服感到了 黛玉身上的温馨,不由得心里一荡,把手从后面绕过来去搂黛玉的腰。黛玉伸手 把他的手打开:“老实点儿!你要干吗?”
“不干吗呀,”贾五嬉皮笑脸地说:“只是,只是,想知道你腰里那硬梆梆 的是什么?”
“什么硬梆梆的?”黛玉的脸忽然红了:“混说什么呀你,那是我给你缝的 腰带。包袱里没有地方了,就顺手系在腰里了。”说着伸手把腰带拿了出来,递 给贾五。
贾五接过来一看,三尺来长的玉带,红缎子的里儿,镶着十几片碧玉片,在 雪光下一映,闪闪发光。“好漂亮,好漂亮,”他忍不住夸奖说。
黛玉一笑:“这玉带本是我娘,就是雍王府那个福晋,给我的见面礼。在刘 姥姥家养病的那几天,我把咱们那两块红绫缝在里面了。你试试,合适不?”
贾五把玉带系在身上,抻抻衣服:“嗯,合适,正合适。谢谢妹妹。”
黛玉在他背上轻轻捶了一拳:“看你,跟我还谢什么。对了,娘还给了我一 个雍王府的腰牌,也给你好了。”说着掏出一个红漆木牌,给贾五系在腰带上。
说笑间已经到了清风店。马车在紧靠大路的一家旅店停了下来。贾五往车老 板手里塞了一块银子,就和黛玉一前一后走进了旅店。
旅店里坐了不少人,雾气腾腾的。贾五和黛玉找了个靠窗户的桌子坐下。店 小二殷勤地走了过来:“二位小姐,吃点儿什么?我们这里有名的就是烧鸡和天 津包子,新开锅的包子,皮薄馅大,一咬一流油。”
贾五捏着嗓子说:“来一只烧鸡,一盘包子,再烫一壶酒。”
黛玉听得贾五的声音滑稽,忍着笑说:“再来一盘素菜,香菇豆腐就可以。”
店小二答应着退了进去。黛玉和贾五相视一笑。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 林姐姐,林姐姐!”
黛玉抬头一看,原来是宝琴,带着一个婆子,坐在里面吃菜。他乡遇故知, 黛玉高兴得不得了,忙叫道:“宝琴妹妹,过来坐!”忽然又想起来自己这正是 在和宝玉私奔的路上,不由得又羞红了脸。
宝琴笑嘻嘻地走过来坐在黛玉身边:“林姐姐,不是听说你被坏人劫走了么, 怎么回到这里?”她又看看贾五:“这位姐姐是谁?看着好面熟呢。”
贾五附在宝琴耳边,用自己的声音小声说:“琴妹妹,是我。”
宝琴吃了一惊:“宝,宝二,”她马上明白了,红着脸笑着说:“宝二姐呀, 真有你们的。”
黛玉更不好意思了,忙岔开话题:“琴妹妹,咱们府里还好么?”
“唉,”宝琴叹了一口气:“自从贾环当了这个世袭,贾府里是王小二过年, 一年不如一年了。娘娘被贬出宫了,迎春姐姐死了,探春姐姐失踪了,惜春妹妹 出家了。我们薛家更是一败涂地,宝姐姐被迫答应给贾雨村做续弦了。”
贾五和黛玉都沉默了,比起他们来,我们两个要幸福多了。黛玉擦擦眼睛: “琴妹妹,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宝琴的眼圈也红了:“林姐姐,我们薛家败了,那梅翰林一家又被下在了大 狱里。我在京里实在住不下去了。我想去姑苏找我舅舅,就是做江南织造的曹寅。”
黛玉拉起宝琴的手:“琴妹妹,别难过,以后会好起来的。”她看看贾五, 贾五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十四阿哥当了皇帝,自己说一句话,梅家就没事儿 了。不过这件事看来是凶险重重,可是,也得劝琴妹妹放宽心啊。贾五强笑着说: “琴妹妹,人身就象潮水,有落潮就有涨潮。古人不是说么:君子安贫,达人知 命。”
宝琴苦笑了一下,缓缓地念到:“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 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 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 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黛玉听了叹了一口气:“琴妹妹,你还想写书么?”
宝琴点点头:“我小时候有好几个梦,现在一个接一个的都破灭了。写书, 是我最后留下的一个梦了,我拼死也要把它保住。”
贾五向着宝琴挤挤眼睛:“琴妹妹,你的书里有我么?”
“当然有,”宝琴笑着说:“你们两个都有,而且还都是主角呢。”
“好啊,好啊,”黛玉拍着手说:“不过,你可要把我们写得好点儿。”
“当然,”宝琴点点头:“我把书名都想好了,就叫朱楼梦。”
“怎么叫这个名字呢?”贾五问。
“是从珍尼那首诗来的:昨宵朱楼梦,今宵水国吟。我好喜欢这两句。”宝 琴说。
“不过,这个朱字不好,”黛玉说:“别让人怀疑有宣扬朱明前朝的意思。 依我看,不如改叫红楼梦吧。”
(待续)
(178)
宝琴笑着说:“好啊,我听姐姐的,就叫红楼梦好了。”
黛玉也笑:“真是好妹妹,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一起睡好不好?”
宝琴连连点头。贾五向着柜台叫道:“掌柜的,给我们准备两间上房!”店 小二一面答应着一面把酒菜端了上来。贾五给黛玉和宝琴斟上酒,给自己也倒了 一杯,用筷子在自己的酒杯里蘸了一下,乘人不注意,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小孔, 往外面的大路上看看。总有一种预感,十四阿哥就快要从这里经过了。
黛玉泯了一口酒,逗趣地说:“琴丫头,你写书用什么名字呢,是叫薛宝琴 呢?还是叫包薛琴呢?”
宝琴摇摇头:“林姐姐,看你这记性,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我用我舅舅的姓, 就叫曹雪芹。”
黛玉叹了一口气说:“叫什么名字倒是小事。我是想,中国历来因为文字罹 祸的不可胜数,从秦始皇焚书坑儒,到司马迁受腐刑,再到本朝的明史一案。妹 妹写书虽然是好事,可是这里面的厉害也不可不防啊。”
宝琴想了一想说:“这样吧,我在一开卷就声明:第一件,无年代年纪可考, 第二件,无大贤大忠治理朝廷风俗的善政,只不过是我们姐妹,几个异样女子, 再加上你,”说着向着贾五笑了一下。
贾五笑着说:“那么,就都是我们大观园里的事儿了?”
“十之八九都是吧,”宝琴沉思地说:“先写你,从娘胎里带来的一快玉, 再写林姐姐,从苏州来北京,再有就是你们两个拌嘴呀,摔玉呀,抹眼泪呀,”
黛玉在宝琴额头点了一下,假装生气地说:“好你个琴丫头,不许胡乱编排 我!”
宝琴笑着说:“当然不会胡编,我写得都是真事儿呢。不过,你俩的身世我 当然不会点破。再写点儿我们的诗社,联句,过生日。。。。。。”
黛玉打断了她:“原来的事情你写写也就罢了,不许你写我们现在的事儿!” 才说了一个“我们”,忽然不好意思起来,羞得满面飞红。
宝琴叹了一口气:“不瞒你们说,这部书的开头,中间,我早就都想好了, 只是这结尾,怎么想都不合适。前面铺陈得太大了,后面觉得力不从心,收拢不 起来了。”
贾五同意地说:“人家都说万事起头难,起始结尾更难呢。你看中国这几部 著名的小说:三国,水浒,西游,开头都写得有声有色,可是后面就迷里马虎了。”
“是啊,”黛玉说:“就拿西游记来说吧,那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多威风, 可是到了后来呢,随便一个小妖精就能和他打个平手,三天两头的请人来救,真 是窝囊透了。”
“可不是,”贾五接着说:“最可气的是镜花缘,前一半写得挺引人入胜的, 可是后面一半,简直是垃圾!”
“还有水浒也是,”宝琴说道:“前七十回挺好的,可是后面五十回写得乌 七八糟。以后我要是印书啊,就留前七十回,把后面五十回全砍了。”
贾五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再过几十年,有个叫金圣叹的腰斩水浒,砍掉了 后五十回。莫非,那金圣叹是和宝琴学的?”
黛玉忽然问:“琴妹妹,你知道紫禁城里有多少间房子么?”
“不知道,”宝琴奇怪地问:“姐姐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一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黛玉说:“差半间不到一万。”
宝琴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黛玉。
黛玉笑着说:“要知道,天地本是不全的。白玉含瑕,日中有乌,万物不可 求全责备,任其自然就好。写书亦是如此,能写完则写完,如不能写完也不必强 求。泼墨大写意,留白小题诗,文章结尾留一段空白,给后人去想象,也强于狗 尾续貂呢。”
宝琴一把拉住了黛玉的胳膊:“好姐姐,谢谢,谢谢你啦!真是与君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我听姐姐的,我听姐姐的,写到哪里算哪里,没有结尾,又有什么 关系!”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贾五忽然明白了,这红楼梦后八十回以后的从来没有找到过,原来是宝琴根 本就没有打算把它写完。不过这样也好,那断臂的维纳丝的雕像,不是比人们能 想象出来的有手的女神更美么?
忽然,贾五隐隐听到有马嘶的声音。他从窗户的小孔向外望去,月光下,白 雪上,一匹马疾驰而过。真是匹好马,在雪地里还能跑得那么快。马上的人很像 十四阿哥,但是,不可能是他吧,大将军王回京,应该是前呼后拥,隆重得很。 就是急着赶路,也至少得带几十人的卫队才是。不过,还是出去看看吧。
贾五站起身来,才要出去,外面走进来一个白胖子商人,一进门就叫:“刘 掌柜,怎么还不把你外面的红布幌子换了呀?”
掌柜的笑着说:“张老哥,好久不见啊。我干吗要换幌子呢?”
那商人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啊,康熙皇帝过世了,北京城里都挂了孝了呢。”
屋里“唰”地一下变得鸦雀无声。掌柜的急忙问道:“老哥,谁继承了皇位 呢?”
“雍亲王,北京城里已经戒严了。”
贾五一下子楞住了:康熙真的死了。雍正真的要当皇上了。坏了。他忽然觉 得怀里的遗诏像一团火一样在燃烧。
(179)
雪地里骑马飞驰的正是十四阿哥。因为心里着急,侍卫们的坐骑又跟不上自 己的千里马,他一过黄河就把侍卫们抛下,换了一身普通武官的衣服,昼夜兼程。 谁知道一进直隶境内就下起雪来了。到了傍晚时分,雪越下越大,马到保定城前, 十四阿哥已经是人困马乏,看到路边有一家酒店,就跳下马来,走了进去。
官道边上的酒店常有文武官员们南来北往,也没有什么人注意穿戴得不起眼 的十四阿哥。他拣了个角落坐下,叫了几样酒菜,闭目养神。
一个秀才打扮的人进了店门,笑着向柜台里面说:“老板娘,恭喜你呀,听 说你家小少爷下个月就要娶张财主的女儿啦。呵呵,那小姐可是方圆百里之内有 名的美人呢!”
老板娘略带沮丧地说:“唉,刘秀才呀,本来我们都准备好了,可是这非得 推后不可了,百日之内不得婚嫁呀!”
“怎么啦?”刘秀才奇怪地说:“莫非,莫非是皇上。。。。。。”
“可不是,你还不知道啊,”老板娘说得快得像连珠炮一样:“这保定府里 都知道了,总督府里通知家家在三天之内准备好带孝呢,张财主的弟弟是个举人, 知道朝廷的规矩,老百姓百天不许婚嫁,官宦人家要等一年呢。”
十四阿哥听了一惊:怎么,父皇已经死了?自己拼命赶路也还是没有赶上。 耳边又响起出京前康熙对他讲的话,“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咱们父子联 手变法,给中国打下一个万年基业。”他心如刀绞,闭上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 落了下来。
刘秀才要了一杯酒:“老板娘,那是哪位王子当皇上了呢?”
“是四阿哥。”
十四阿哥又是一惊:“怎么,父皇传位给他了?不可能啊,他是反对变法最 起劲儿的。难道是父皇为了春儿的事情不肯原谅我了?”
另一边角落里传来冷冷的声音:“康熙六十一年某月某日,天大雷电以风, 予适乞假在家,忽闻上大行,皇四子已即位,奇哉。”
老板娘忙说:“先生,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十四阿哥听了心里一凛,这“奇哉”两字,莫非是说父皇死得不明不白么? 再看时,那说话的人已经不见了。
十四阿哥喝了一口酒,心里对自己说:冷静,一定要冷静。自己以往行事鲁 莽,赶了好几件糊涂事儿。现在是紧要关头了,一丁点儿也错不得。干脆先好好 休息一下。于是他叫了一间上房,迷迷糊糊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向北京 城驰去。
一路走一路想,十四阿哥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父皇会放弃改革变法的方针, 让老四即位。就是恼自己和春儿的事情,也应该传位给老八才对啊。这里面肯定 有什么阴谋,自己要是就这么进京,两眼一摸黑,怕是凶多吉少。应该先找个地 方了解一下北京城里的情况再决定下一步。前面隐隐地就是北京城的城墙了。不 如先去自己送给贾雨村的宅子,问问他现在的形势,而且他脑子灵活,也能给自 己出出主意。自己给了他不少好处,想他也不至于马上叛变自己。而且即使他真 的投靠了老四,也不会想到在自己家里设圈套。想到这里,他拨马向西山八大处 走去。
八大处,贾雨村的宅院。雪已经停了,一轮明月照在晶莹的雪地上。
宝钗站在院子里,把药吊子里的药渣倒掉,痴痴地望着月亮。良久,轻轻地 叹了一口气。才几年光景,若大的一个家业,败了个一干二净,自己也不得不向 粗使丫头一样,给哥哥煎起药来了。
原来薛姨妈带着宝钗和起不了床的薛蟠搬到八大处以后,手头越来越紧。可 是给薛蟠治病买药的钱怎么也不能不花。亲戚们都靠不上了,又不好向贾雨村开 口,只好想方设法节约开支。家里的佣人都辞退了,只留下了一对老家人夫妇和 莺儿。昨天莺儿家来人说同娘病了,要她回去看望,今个儿一早,那两个老家人 去城里采买年货,现在还没有回来。若大的一个宅子,只留下了他们三个人。
“月光清如水,星光似水柔,”宝钗忽然想起黛玉这两句诗来了,他们两个 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呢。她忽然觉得好羡慕黛玉,平时闹小心眼儿,谁知道事到 临头,抬腿说走就走,好潇洒。听说三妹妹也私奔了,还是跟一个洋人。怎么偏 偏就是自己这么命苦呢。被迫当了一生的淑女,现在又得嫁给贾雨村了。幸亏皇 上死得是时候,他有一年不能娶自己。其实贾雨村虽然年纪大了一点儿,人长得 还可以,学问也好。不过,自己自从见过十四阿哥以后,对什么男人就都没有感 觉了。唉,也是拖一天算一天了。
一丝流云从月亮上掠过。宝钗轻轻念道:“柔情亦似水,似水是侬愁。”她 把手放在胸前,胸前一块硬硬的,正是十四阿哥送给她的那块玉佩。她的手在玉 佩上轻轻摩挲着:那天,他就是那么纵身一跳,把那块红绫抓在手里了;然后又 那么一挥手,把这块玉佩扔给了我。
宝钗紧紧地把玉佩压在自己胸膛上。手一滑,玉佩隔着衣服压在了她的乳房 上,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忙放开手。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自己 要刺杀十四阿哥,却被他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自己一下子倒在了他的怀里,然后 他就紧紧地搂着自己。
宝钗闭上眼睛,心里轻轻叫着:“阿哥,阿哥,只要能再见你一面,我就是 死也心甘情愿!”
忽然听得身后“咕咚”一声响。宝钗吓坏了,回过头去叫道:“什么人!?”
(待续)
(180)
十四阿哥走到贾雨村宅子的院门外,跳下马来,才要敲门,又犹豫了。贾雨 村虽然是拥护改革的一员大将,但是心术不是太正,自己离京这几个月,他会不 会投靠了老四呢?不如秘密进去探听一下。想到这里,他纵身一跃,跳过了院墙, 轻轻落在院子里。
明月照在雪地上,晃若白昼。一个周身白衣的少女的背影,似乎正在对月祈 祷着什么。
十四阿哥有几分奇怪,他对贾雨村的家庭知道得很清楚,娇杏死了以后,贾 雨村痛不欲生,发誓说:“誓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是不打算续弦 了。可是这个少女举止高雅大方,绝对不会是丫鬟仆佣之流。而且,怎么好像有 似曾相识的感觉呢?会是她么?十四阿哥忽然觉得心里一热,脚下一脚踩空,“ 咕咚”一声,几乎摔倒。
宝钗先是吓了一跳,可是回头一看,月光照耀下,一个魁梧的军官,眼角带 笑,不怒而威,不是十四阿哥,却是哪个?
宝钗的心缩紧了,是他,真的是他,我的愿望,老天听见我的愿望了。她生 怕这是一个梦,用力睁大了眼睛。
十四阿哥见宝钗发呆,以为自己吓到她了,心里好过意不去,向着宝钗一抱 拳:“对不起,打扰了。请问小姐,贾雨村可在么?”
宝钗猛然惊醒,冷冷地说:“原来是大将军王到了,请到屋里奉茶。”刚说 完她就有几分后悔,这家里都是女人,哥哥又起不来床,叫他进来恐怕别人会有 闲话呢。可是说出去的话已经再也收不回来了。不过,她心里暗暗又有几分高兴, 能有机会和十四阿哥相处,那怕是一时片刻也好。
宝钗领着十四阿哥进了堂屋,点上蜡烛。十四阿哥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是 她,是她,一定是她!他眼前又出现了那夜的情景,楼上的白衣少女不安地望着 他,一片红绫轻轻飘下。他才要说些什么,宝钗已经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宝钗穿过走廊,走到后院薛姨妈的卧室窗外:“娘,有客人来了!”
薛姨妈刚从薛蟠屋子里出来,从床下拖出个黑檀木的箱子,里面就藏着高成 的人头,刚要打开,就听到宝钗在叫她。她急忙又把箱子藏起来,没好气地说: “这么晚了,咱们孤儿寡母的,见什么客人!叫他走吧!”
“娘,”宝钗在窗外说:“是十四阿哥。”
薛姨妈一楞:“怎么,是他?”她脸上露出一丝恶毒的微笑:“好啊,你去 烧点儿热水吧,我们给客人上茶。”
宝钗答应着走了。薛姨妈又把箱子打开,捧起那人头,紧紧地抱在怀里:“ 成哥,成哥,小妹今天就要给你报仇了。”说罢轻轻地吻了那人头一下,又拉出 了另一个小箱子,里面放着从贾雨村那里要来的化骨散。
这化骨散是一种极为霸道的毒药,服下以后,一个时辰功力全失,十二个时 辰筋骨寸段而死。当初薛蟠中的就是这个毒。薛姨妈借口医生说要好好研究一下 才能根治薛蟠的毒,和贾雨村要了一小瓶这化骨散。贾雨村给了她以后自己也有 点儿后怕,怕她给自己下毒。以后凡来薛姨妈这里饮茶吃饭,贾雨村总揣着一小 瓶浙江红醋,因为这化骨散的解药就是醋。
薛姨妈把化骨散揣进怀里,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深施一礼:“大将军王光 临寒舍,真是篷壁生辉呀!”
十四阿哥笑着说:“不敢当,老人家请免礼。请问您是雨村的。。。。。。”
“哦,我是他的丈母娘,夫家姓薛,”薛姨妈笑着说:“因为小女已经答应 许配给贾大人了,所以我们来这里住。原来说月内就要完婚的,只是现在又有国 丧。。。。。。”
十四阿哥听得心里酸溜溜的,怎么,这个女孩子又要被人娶走了?自己在情 场上怎么如此不走运呢?
正说话间,宝钗端着一个茶盘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大将军王,请用茶。”
十四阿哥刚要伸手去接,薛姨妈一手把茶盘抢了过去,看了看:“哎呀,这 个茶叶怎么能待贵客呢?你们等着,我去换点儿上好的茶来。”说着端着茶盘到 后面去了。
宝钗有点儿尴尬。十四阿哥笑着说:“小姐,请坐。”宝钗应了一声在下首 坐下。
一时间,二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片刻,十四阿哥说:“小姐姓薛, 可跟金陵四大家族的贾王史薛有什么渊源么?”
宝钗叹了一口气:“那薛家正是敝家,可惜现在已经和其它三家一样败落了。”
十四阿哥说:“天道变易不常,人间富贵亦流转循环,小姐吉人天相,他日 薛家复兴亦可待也。”
宝钗笑道:“谢您的吉言。”
十四阿哥也笑着说:“听说金陵四大家族都是亲戚,姑娘认识贾宝玉么?”
宝钗一抬头,“怦”的一声和十四阿哥的目光碰到一起。她的脸“唰”的一 下子红了,低声答道:“见过,他是我的表弟。”
薛姨妈兴冲冲地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茶好了,丫头,给大将军王送去!” 说罢把茶盘递到了宝钗手里。
宝钗犹豫了一下,端起茶盘走到十四阿哥面前:“大将军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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