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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迷惘:壹個早期歸僑學子的神州紀事(19)

辛北


  十九、“領袖棄孤”

  校“批清辦”把原校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尤敏傑押交H系關押看管。可能是看中了H系地處壹隅,可以避免“五·壹六”分子們互相窺見到對方的處境進而揣測風向,給他們造成壹種迷離難測的假象,加重他們的心理壓力。更重要的是校頭頭們看中了“兩王”和他們手下壹幫子人的“桿兒勁”。

  校專案組指派孫蔚平負責監視了解尤敏傑的日常行為、思想,催逼他寫交代材料,與校專案組保持日常聯絡等工作。系核心組則指派原來在分校當保衛的工人老崔看守尤敏傑。

  老崔是個少文化的粗人。他只能看管尤的生活和勞動,純粹就是壹個“看監卒子”角色。壹到夜晚,他便回到自己的窯洞裏去睡大覺,享受“老婆、孩子、熱炕頭”去了。所以實際上只有孫蔚平和尤敏傑兩人同住在壹孔窯洞裏。它坐落在東山頭上壹排窯洞的最盡頭,隔壁就是牲口棚,餵著給戴士鐸拉水車的壹頭毛驢。

  孫蔚平也是文革前留系當助教的畢業生,工人家庭出身,黨員,為人正直爽快。文革初期因瞧不慣“兩王”們拋撒檔案、打擊壹大片的跋扈行徑和攫取系總支權力的勃勃野心,竟也來參加“怒濤”戰鬥隊,甘做壹名普通成員。光是這壹點就可看出他的勇氣。軍宣隊進校後,“怒濤”的人員多數挨了整,孫因家庭出身好暫時幸免於麻煩。壹年前開始抓“五·壹六”時,校專案組因缺少人手,看中了孫蔚平,調他去做尤敏傑的“外調”工作,所以在校裏多日不見孫的身影。全校遷進清水溝後,尤敏傑被從Z縣分校押送來陜北,孫也跟隨“專案組”來到溝裏負責看管尤敏傑。孫蔚平的妻子原是他同班同學,畢業後分配在北京某科研單位工作,因不願舍棄北京戶口,所以孫只身來陜北落戶。

  尤敏傑押到H系後,系核心組為了給他壹個“下馬威”,在食堂裏召開了壹次全系批鬥大會。我也被特意叫去會場中和群眾坐在壹起,目的是讓我受受“教育”。

  被實行隔離的,全系也就是尤和我兩人。其他被立了專案的人都沒被隔離。比如張英榜,其專案也由學校交給了系裏,專案小組馬馬虎虎地給他開過壹次小會,批判他的所謂“軟磨硬抗”,不好好交代問題的“惡劣態度”。主持人閻久勝雖然嚴詞厲色,但做作地命令他端正態度,老實交代“變節”問題。與會群眾事前從閻的簡略介紹中所知不多,也跟著當了壹番“阿鬥”,喊喊口號,助助聲勢而已。生活上對張沒多少限制,寒假還放他回北京家裏過了十來天舊歷新年。可見,這是壹樁拖泥帶水、半死不活的“胡子專案”。王大桁們的真正興趣還在其政治對手尤敏傑身上。

  至於申知韻、陶善舟、魯之浩、劉蔔舟...這些舊社會過來的,帶著各自各種各樣、真真假假“歷史問題”的老知識分子們,經過相當長時間的批判和管制勞動,都先後基本恢復了人身自由。他們早已被置於屈身辱誌的卑下地位,王大桁們可以隨時隨意宰割他們。因此,他們平時也就只能龜縮到角落裏去,盡量避開惹禍添災的事兒,更談不上有多少政治能量,絲毫危及不到王大桁們的權位。所以王大桁們對這些人幾乎完全失去了興趣。

  對於我這個人,他們不可能看成什麼強大對手。事後我才明白,由於當時全校“五·壹六”專案難於進展,劉青雲、王大桁們開始企圖從壹些次要人物身上打開缺口,雖然他們始終拿不準從我這樣的人身上是否能搞出什麼聳人聽聞的東西。不過,他們也十分記恨於我文革初期竟膽敢和他們這些“根紅苗正”之輩較量了壹番。所以他們這回非逮住機會“殺”我這只“雞”不可,否則便無法“教訓”壹下系裏像駱光華、童玉璇、祖家傑......這壹群“猴兒”們。按照其邏輯推理,只要把我們這些不馴之徒鎮住,作為“黑後臺”的洪懷安也就不可能再妄想上臺“復辟”了。他們深信,如果真的讓系裏大大小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去選擇領導人的話,這些人寧可選擇洪懷安而決不會選擇他們。

  尤敏傑那壹幫子人才稱得上強大對手。劉青雲、王大桁深感若不以“追窮寇”的精神把這幫子人徹底打垮下去,置他們於萬劫不復的死地,壹旦被他們翻轉了過來,整個大學就可能不再是劉、王們的天下了。對此,他們心裏異常明白,所以在這場持久戰中他們顯得焦躁萬分。

  王大桁以勝利者的心情和姿態參加批鬥尤敏傑的大會。他等大夥兒在會場上坐定之後,親自向群眾交代了幾句,主要是說尤敏傑至今還極其不老實,囂張得很,所以今天這個大會壹定要把尤的反革命氣焰轟下去。

  說完這些話之後,他大喊壹聲:“把五·壹六反革命分子尤敏傑帶上來!”這時候有人迅速走出去,奔向了關押著尤的窯洞。不壹會兒,穿著大皮靴的工人老崔把身著藍色舊棉襖的壹個小個子押來到會場中間來,用左手抓住他的左上臂,又用另壹只手死勁地把他的頭往下壓低。這小個子不服地把頭壹揚,老崔隨即在他後腦勺上拍了壹巴掌,喝道:“老實點!”。小個子似乎覺得拗不過他,於是只好服從地低下頭來。

  王大桁把這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看成是壹只原來異常兇猛的“猛獸”。他們面對著這只已經“鎖在籠子裏的獵物”,時而發出咬牙切齒的冷笑聲,時而吼出充滿挖苦嘲笑語言的咒罵聲。由王之淵、汪衛金等人按事前準備好的程序和內容猛烈提問,要他立即當眾交代。

  小個子尤敏傑壹言不發。

  “交代!”、“老實交代!”、“妳不交代,沒有好下場!”……從會場各個角裏落傳來了江簡珍、易彤才、梁瑜等人的吼叫聲。

  尤敏傑仍然不吱聲。會場上氣氛十分尷尬。

  “五·壹六分子尤敏傑不投降就叫他滅亡!”。八股式的口號聲像排炮似的,火力很猛。帶領呼喊口號的是汪衛金,他特意走到尤的面前揮舞著拳頭。這時尤把眼皮往上壹翻,瞪了他壹眼,眼神裏似乎說:瞧妳這股狂勁兒,敢情現在是妳們占優勢……

  這種熱攻對冷抗的局面不可能維持太久,批鬥會不到壹個小時就只好在壹片口號聲中宣告結束了。這是壹場輕敵而無獲的批鬥會。若是按照經典的軍事術語--“不打無準備之戰”來推測,王大桁們起碼暫時沒有謀到“降魔”之法。之後很長時間沒再開批鬥會。

  每天只能看見尤敏傑偶然從他住的窯洞裏出到門口來,從容地在臉盆裏洗衣服或者鏟煤塊進屋裏去添爐子,或者倒騰點什麼生活小事兒。每天三頓飯都是孫蔚平替他從食堂裏打回到窯洞裏給他去吃,他是被嚴格禁止離開窯洞和任何人接觸的。

  為了避嫌,我平時盡量地不往那壹頭走過去。

  壹切平靜如初,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

  壹天吃午飯時,易彤才看見孫蔚平來食堂打兩份飯,便對著他大聲說:“妳們把那家夥養了起來啦?連三頓飯都要給他端到咀邊去,太便宜他了!還不讓他幹活兒?!”

  “校批清辦規定,要嚴防他和有問題的人接觸,妳說我們有什麼辦法呢?”孫蔚平苦笑著說。

  “梁瑜!叫那小子給食堂挑水,別讓他閑著!”易彤才眉飛色舞地沖著食堂主任梁瑜喊道。他專挑大庭廣眾的場合來表演“出謀獻計”,顯然是有意讓王大桁在他的功勞簿上記下壹筆。

  正在排隊打飯的教工們都歪過腦袋去看著易彤才那眉飛色舞的樣子,贊賞的、鄙夷的、冷漠的,各種神情都有。

  “對!”跟著幫腔的是汪衛金。哪裏有熱鬧準少不了這位老兄。打從到溝裏來之後,他終日不是故意罵罵咧咧,就是說些酸不溜丟的話,顯得很得意忘形。他轉過身子來沖著在他身後的王大桁大聲說道,“????!老子天天幹活扛大鋤,尤敏傑這小子卻天天在吃閑飯,還得孫蔚平給他端去。妳看把他餵得嬌嬌嫩嫩的。老王頭!妳們核心組是不是犯右傾啦,嗯?雷峰同誌說:‘對同誌要像春天壹般的溫暖,對階級敵人要像嚴冬壹樣殘酷無情’,妳咋看?是不是階級愛憎被狗給叼了!”

  汪衛金對他的“老大”的獻媚可謂高明極了,他巧妙地采用了類似男女之間打情罵俏的方式來博得“老大”的賞識。

  王大桁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好,好,就妳學得好!妳是咱全校的學雷峰標兵。怎麼人家老易不提,妳也沒先提呀?我這核心組讓妳來當好了,妳????還不是事後諸葛亮,光耍嘴皮子。”

  “我算得了個啥,能跟您比嗎?這山頭上您是大統帥,我還不是小兵壹個,什麼事兒還不得請示您?我怎麼敢篡您的大權?再說,我有那能耐嗎?您是不是太‘過獎’我啦?您說我是事後諸葛亮,前幾天,班長會上我早已提出要安排那小子幹活兒,您忘啦?敢情您貴人多忘事兒啊!”汪衛金油嘴滑舌,壹句壹個“您”,十足壹個京油片子。

  “行!我贊成!”梁瑜終於發話了,滿口山東話,“嗨!老王頭兒,從明兒起就讓那小子給我們食堂從山下挑水兒,每天挑十挑兒,咋樣?這事兒就交給我好了,怎麼的?難道連他自己的生活用水兒,都要靠老戴用毛驢兒車給他拉上來用嗎?太便宜他這小子啦!”。又是另壹種風格:山東魯漢的粗聲甕氣加上飛揚跋扈的悍勁兒。

  果然從第二天起,每天上午吃過早飯,食堂裏其他人都散了後,尤敏傑就到食堂向梁瑜報到,領了水桶和扁擔下山去了。工人老崔站在山頭上,老遠地盯著尤的行動。

  沿著專修的車道下山,大約二百米到了盡頭,與山下大道相連接。那裏有個平頂的小山包,四周矗立著壹圈兩米來高的圍墻,裏面原是勞改場監禁死囚的地方。小山包的北側底下有壹口水井,水質良好,當地人把這類井叫做“甜水井”,相反的叫做“苦水井”,說是喝了苦水會得克山病的。站在山頭上的老崔可以隱隱忽忽監看到尤在井臺上打水的動作,而山下有壹條大道通向我們上山打柴的地方,平時很少有人朝那裏去。學校裏凡是被隔離審查的“五·壹六分子”或被懷疑有牽連的人(我就是後者),出來勞動或幹事兒時都必定有專人跟隨監視,所以老崔滿可以放心不會發生尤和別人“串供”的事,免得勞累他自己跟著那小子上上下下地走。

  兩只大木桶裝滿水時約有五十公斤重。挑著長桶繩的壹對水桶,壹搖二晃艱難地往山上走時,尤敏傑的身影顯得更加矮小。肩上的重壓使他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臉,變得更加黝黑和愁雲滿布。

  早就流傳說,尤已經染上了病毒性肝炎,難怪他的臉色那麼蒼白憔悴。讓肝炎病人幹重體力勞動,加上不保證給予應有的治療,只能使病情遷延下去。二十年之後我和這位當年的“階下囚”的壹席談話中,才知道他文革結束後幾年才獲得自由,恢復了教師職務。憑著自己的聰明和努力,他不久前晉升為正教授和博士生導師。但是肝炎病仍然折磨著他,使他長期處於病休和工作相交替的狀態。

  在這堂堂的高等學府裏的知識分子群當中,居然也有那麼壹些人樂此不疲地用野蠻的人格汙辱和肉體的折磨,去取代被他們冠冕堂皇地宣稱的所謂“政治鬥爭”。這些人對被他們任意設定的“階級敵人”施予了“嚴冬壹樣的殘酷無情”。

  大約過了兩個月。系核心組突然召集全系教工開會。

  會上,王大桁用陰陰冷冷的音調向大家宣布:“尤敏傑這家夥近來囂張得很,大耍花招兒。叫他寫交代材料,兩三個月壹字兒不寫。可是最近突然寫了壹些誣蔑攻擊偉大領袖的東西”。

  他究竟寫了些什麼“誣蔑、攻擊”的東西?大家的臉上掩飾不住驚恐和好奇心相混合的表情。這是否預感著將會有壹場驚心動魄的演出?大家屏著氣等待著聽王大桁往下說。

  王大桁並沒有往下多說什麼,他沒想滿足大家的好奇心。

  “我不可以說出具體內容。說出來本身就是‘惡毒攻擊’”王大桁神秘兮兮地說,“核心組決定,我們系明天早八點,準時來食堂裏召開批鬥現行反革命分子尤敏傑的大會。大家必須懷著無限忠於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深厚階級感情,參加這場保衛毛主席的戰鬥,把尤敏傑這個陰險兇惡的敵人鬥倒鬥臭!每個人都必須嚴格遵守會場紀律,呼喊口號時要服從指揮,不要被敵人鉆了我們的空子。尤其是那些自己也有問題的人,現在讓妳們也參加批鬥會,可別以為自己已經沒事兒了,要知道妳們的問題還遠遠沒有向群眾交代清楚。現在是給妳們壹個機會,看妳們是否能和階級敵人劃清界線,老老實實地從中接受教育,將功贖罪,重新做人!”。後面半句話無疑是對著我說的。

  我坐在角落裏,不動聲色,心裏早就明白得很,他們暫時還沒有準備好對我發動新壹輪的攻擊,何況對他們來說,我的重要性遠遠不及大名鼎鼎的尤敏傑。這個空空洞洞的動員大會散會前,王大桁宣布分班開小會,議題是明天如何開好批鬥會,汪衛金通知我也去參加預備小會。

  小會開始,大家面面相覷地沈默著,臉上露出狐疑。

  過了兩三分鐘,駱光華突然向班長閻久勝發問:“到底尤敏傑寫了什麼攻擊、誣蔑偉大領袖的材料?能不能告訴大家?如果不好明著告訴大家,可不可以…嗯,暗示壹下大概是屬於什麼方面、那壹類內容?謾罵?歪曲?還是什麼樣的人身攻擊?造謠中傷?否則怎麼叫大家去批鬥他呢?”

  駱光華時不時顯露出壹種書呆子型的幽默。他習慣於使用顯得既巧也拙的話語,令人感到滑稽和哭笑不得。我欣賞他那頗帶玩世不恭味道的幽默。在這種特定場景下,它紓緩著人們對身處逆境時所感受到的苦澀味。

  “駱光華!妳怎麼可以這樣提問題?這說明妳對核心組不信任。我們每個人只有懷著無限忠於毛主席的感情,才能對階級敵人產生無比的憎恨。妳卻還在想到底尤敏傑說了些什麼,寫了些什麼。表面上妳好像挺公正客觀,可妳的思想從來就沒有和階級敵人劃清界線。妳好好回顧壹下文化革命以來自己站到哪壹邊去了…”閻久勝顯然被駱光華的壹席話惹惱了,但是他除了使用他們慣用的霸道話語之外,說不出任何站得住腳的理由。他把原來就很細長的脖子撐得更長,還死勁翹著雙唇,從咀裏飛出了壹連串“帽子”,劈頭蓋腦,企圖以帽壓人。

  駱光華睜大著眼睛,準備反駁。但是他壹想到自己時不時也挨受批判的不利地位,只好努力壓抑自己的激動情緒。

  “這談不上什麼信不信任,也談不上對毛主席的感情問題。我也是希望開好批鬥會嘛,否則核心組幹嘛叫大家先開班會討論呢?”駱光華顯得有點囁嚅。

  他大概沒想到他的學究邏輯和王大桁們的霸道邏輯之間的巨大區別。王大桁們名義上叫大家討論,實際上在逼迫大家表態擁護,然後驅使大家跟著他的指揮棒去沖。他們腦子裏怎麼可能有民主討論的絲毫意念呢?駱光華的那種提問盡管十分克制也會被認為有“桀驁不馴”之嫌。

  “核心組早已講得很清楚,任何人不得在公開場合下散播尤敏傑寫的極端反動的內容”閻久勝似乎意識到有點不能自圓其說,只好壓低嗓門兒帶著斷斷續續的低聲說話,顯得更加神秘,“我現在…可以向大夥兒稍稍多交壹點兒底:尤敏傑這家夥很壞!他在材料中…寫他是主席…早年在上海…遺失的…小兒子。嗯!再多了我也不能說啦,妳們也別問啦…當然這事情本身也確實不好核實。但據校批清辦判斷,這很可能是他耍的壹個花招,所以決定讓我們開會批鬥他。壹開始給他來個下馬威,先給他扣壹個‘現行’的帽子,估計他壹懵了就會不攻自破。所以明天這個會特別關鍵,壹開始我們只能猛烈轟他的態度,千萬別提他寫的具體內容。只讓他知道他又犯下壹條罪行,這回可是壹樁嚴重的現行反革命罪行!”

  這時會場中有人竊竊私語。我隱約聽到,坐在我旁邊的曾惠文對著祖家傑的耳朵低聲說:“餵妳說,這事會是真的?尤敏傑那家夥是上海人哦!”。祖家傑回應說:“鬼才知道!簡直是傳奇小說”。

  閻久勝算是完成了對班上的“戰鬥前”布置。

  次日壹清早食堂裏墻上貼滿標語:“尤敏傑惡毒攻擊偉大領袖罪該萬死!”、“機關算盡,死路壹條!”、“階級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老實認罪是唯壹出路!”……

  工人老崔象老鷹抓小雞似的,又壹次把瘦小的尤敏傑連推帶搡地押到批鬥會場上來,讓他低著頭站在全系教工面前,還在他的後腦勺拍了兩巴掌。

  梁瑜甕聲甕氣地帶領大家呼喊墻上貼的那些口號。

  “尤敏傑!交代自己的罪行!”汪衛金扯著嗓門兒接著吼。

  “什麼罪行?”尤故作鎮靜地回答。

  “裝蒜!交代-妳-的-現-行-反-革-命-罪行!”汪衛金幾乎壹字壹頓地大聲喊著。

  “……”

  好壹陣沈默。

  “妳為什麼要誣蔑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妳知道那是什麼罪行?妳想過沒有?”王大桁按奈不住,親自上陣了。

  “我絲毫沒有攻擊毛主席”尤敏傑顯得很鎮靜似的。

  “沒有?妳最近寫的是交代材料嗎?妳很自作聰明啊!”。

  “那怎麼是攻擊?”

  “妳怎麼解釋那不是攻擊?”。

  “我寫的都是事實。妳們完全可以去調查,我確實是……”

  “住嘴!不許妳胡說八道!妳還膽敢當眾繼續放毒?”王大桁馬上阻止尤再說下去。

  梁瑜又帶領大家呼口號:“尤敏傑膽敢繼續誣蔑、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罪加壹等!”、“尤敏傑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

  批鬥會僵住了。

  王大桁只好宣布休會,命令老崔:“把他押下去!”

  二十年後,狡黠的尤敏傑對我說:“妳知道那時他們怎樣鬥我嗎?兩年中,壹直對我搞逼、供、信,搞疲勞轟炸,我實在受不了啦。所以我瞎編了我是偉大領袖失落的小兒子的故事,我知道他們肯定無法落實,我用這方法消耗了他們的時間和精力……”

  小小的東山頭上演了壹場滑稽鬧劇。導演卻是壹個“現行反革命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