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滩涂上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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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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滩涂上生物的名称,比较生僻。信手拈来一种,肉长在锥形的壳里的,当地 人叫它“覆鼎”。这种菜端上酒桌,外地客人感觉不好理喻。所谓覆鼎,便是翻 过来的锅。虽然形象,终究兆头不好,于是改了过来叫“斗笠”。“斗笠”的称 谓,饱含深意,斗笠的下面不也是肉吗?虽有这肉与那肉的天壤之别,终究是这 肉吃了进去就会变成那肉。总之,是维妙维肖。
还有一种叫“虾姑”的,名也取得好。形体象虾,却比虾大,壳很硬,叫它 虾的姑姑,可能因为它会产卵,否则叫它“虾伯”。相形之下,虾姑因为沾了虾 的名声,比较的家喻户晓,容易“嫁”得出去。至于覆鼎,却必须端到眼前才可 能一拍大腿叫喊:真形象!虽然改成“斗笠”的名,仍是被斗笠遮了容姿。
我们吃着滩涂上的东西长大,从来无所谓它们的称谓。塞在嘴里,可口便吃 ;填在肚里,能饱就行。在意是的外地人,他们必须认认真真地记下所尝过的海 鲜,以便回去以后做“广告”。或者说他们的本意并不在吃了什么,而是记住了 什么。这对于主人却是一道难题:滩涂上的东西大多只有土名,便有一些是无法 “翻译”成国语。有心人去翻百科全书,一般地一无所获。它们不能登大雅之堂, 或许是小而众的原因,譬如名人录里不可能记着普通人的名字一样。因此我们吃 滩涂上的东西,如何吃也吃不出大气来,大可省略不计。
但客人的心情,是必须琢磨,否则是花钱买冤言,十分不值。客人的心情, 一言以蔽之,是潮水一般来去的好奇心。既然如此,凡是无法“翻译”成国语的, 不妨请客人当一回“取名大师”,偏偏逗起了他们舞文弄墨的雅兴。孔子说:三 人行,必有我师。这是孔子的谦虚,世间人都是好为人师,我们在餐桌上就看得 很清楚。几个客人在桌面上争得脸红耳赤,不就是在说自己的在理吗?他们看一 样,说一样,津津乐道,俨然有那么一回事,却从来没有统一过。终归要散的筵 席上说的话,没有几句可以当真。
现在人们记起了,深深的海洋的边缘,还存在着浅浅的滩涂,一片片几乎还 未被嘴巴“开垦”过的处女地。据说滩涂上的东西,基本上都是有毒的。但是现 在的人正吃得起劲。我们把有毒的海产品来招待客人,客人很高兴。大鱼大虾人 们吃腻了,改成吃小鱼小虾,从深海吃到浅海滩涂。滩涂上若干奇奇怪怪的小动 物,堂而皇之地替代黄瓜鱼带鱼鳗鱼摆上酒桌,并且大受青睐,是否可以说明现 代人的舌头出了差错?
总之,滩涂上的东西是渐少了。从前赶小海的人的背篓,显然是今人的数倍。 有些东西,已经绝了种。跟这些东西有关的一些往事,也同样淡远。比如有一种 叫“毛蛤”的,壳很薄,寄生在浅土上面,手带着海土扫过去,就是几十只,毛 蛤煮清水,主要喝汤,一种说不出来的清甜。毛蛤不见了,一半原因是吃的嘴多 了,一半是海水污染。滩涂上的生物,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遭遇到生存的艰难。 值得一提的一种名叫“剑蛏”的,比蛏小,肉质特别嫩,开水一烫就熟,添加些 佐料,味道鲜美。据说全国只有两处产地,物以稀为贵,若有再编百科全书,是 得好好记载,否则吃到没有的时候,便记不清它们的长相。人都是这样,从来的 健忘和喜新厌旧。
最后,想说一种叫“梅螺”的,软壳,腌着吃,味道苦而甘甜,正可调和现 代人油腻的舌头,大抵也必须在走一条绝路。它们不走绝路,人类的舌头就会变 短。现今的餐馆,为滩涂上的许多小丑提供了扬名四海的机会,这是它们想也想 不到的事。其实它们连想的权力都没有。乌鸡变成金凤凰,经常不是好事。至少 对于滩涂上的小动物来说,滩涂不属于它们的日子不会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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