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故鄉二題（壹）故鄉的地瓜 |
|
楊柳岸
|
在遙遠故鄉的田地裏，地瓜日漸地少見了，荒蕪的地瓜園閑置著觸目驚心的
蕭條，抑或種上別的什麼植物，代替以另外的風景。有壹種地瓜可能絕跡的傳說
在閩東古老鄉村的田園和家舍裏斷斷續續間間歇歇地散布，氤氳著久遠的殘冬氣
息，透著壹種淒美的悲苦。層疊著的地瓜園道道翻越故鄉山山嶺嶺的淺顯痕跡，
土地流溢的母體乳汁滋潤頻繁替代的甘蔗林、桔林、楷杷林，如歲月在母親泛濫
的心事裏壹遍遍無情地種植坎坷，種植某種永遠的鄉村愁緒。
壹次次回響在我異地殘夜酣睡中的挑地瓜人寂落的叫賣聲音，在如今故鄉的
集市上是很難聽到了。如今的故鄉是另壹種繁榮。那些深深刻在我童年和青春充
盈著渴望心底的叫賣聲音，是從我熟悉而尊敬的瘦黃的故鄉人口中被叫喊出來的。
壹季換接壹季的地瓜與歲月長駐，挑賣地瓜的故鄉人年年月月卻更換著臉孔，年
年月月地接受父輩的目光,用生命繼續講述壹個關於地瓜的故事，年年月月牽掛著
客居異地的我的不盡鄉愁，如雨後的煙霧飄向故鄉的天空。
舅舅挑著壹擔地瓜米穿行在故鄉的風雨中，大步走進我的記憶。那是我童年
刻骨銘心的全部。舅舅挑著壹擔地瓜站在叫賣的行列中，叫賣著他整季勞作的艱
辛，叫賣著他的心血。舅舅斜斜地戴著篾笠，在篾笠余映著陽光的小小陰影世界
裏，舅舅整心事地盤算著、討價還價、耍點鄉下人粗糙的狡猾，八塊錢壹擔或七
塊錢壹擔地把地瓜米賣出去。每年每年都是這樣，世事可以紛繁替代，舅舅的地
瓜米卻永遠清冽甘甜。春來，舅舅扛著著鋤頭上山，村在這山頭，地瓜園在那山
腰。地瓜園隔季荒草瘋長，直沒腰間，蔥蘢的荒意抒寫土地的肥沃。那荒草是壹
種肥，連根鋤斬於翻新的土地裏。三五天日頭暴曬，輕鋤敲散，挖坑，種上地瓜
苗，肥水輪番澆灌，不宜多不宜少，多則溺苗，少則“餓苗”，只助苗紮根。苗
有力氣，搖身壹活，滿園的藤青蛇般亂爬，又酷似海洋裏的八腳魚八爪橫伸，纏
腳，纏鋤，纏心事。日日推窗，層層疊疊的地瓜藤壹日變壹日瘋長，長到某壹日，
便不長，只長瓜，長瓜漸漸渾圓。那是秋天，收獲的季節。舅舅心中也有壹個漸
漸長圓的夢。濃蔭深蔭的地瓜葉風中輕搖細響，宛然壹片風景。風景中，舅舅負
著手悠閑地踱著，煙鬥裏飄升的煙霧，風吹散去，壹直被吹到隔山憑海的我的鼻
孔裏。
大概是在八年前，或許更早點。我記不清楚具體的時間了，舅舅得了癌癥，
是晚期。農家人本就很少說話，舅舅的話更少了。每每晨起，舅舅就坐在對面山
的地瓜園裏吸著竹煙鬥，地瓜園的上空大股大股的白色煙霧隨風飄散。舅舅在地
瓜園裏壹坐就是老半天。
太陽升得老高了，普照著山裏的世界，地瓜翠葉上昨夜的殘滴閃著感激的淚
花。舅舅冰涼的心愈加地抽搐。舅舅默默地踱過山來。舅舅走回來，身後的地瓜
園驀然展現壹片意想不到的風景。風景中有風驅不散的裊裊煙霧。每天都這樣。
看在臨窗凝望的我的眼裏總是壹片感動的模糊。我幾次欲提醒舅舅轉過身去：那
可是另壹個生命的奇跡。舅舅轉過身去也許也能創造另壹個生命的奇跡。但舅舅
很快就去世了，埋葬在地瓜園邊上的壹個土堆裏，與地瓜隔土相伴。
舅舅去世後，我離開了故鄉。到外面的世界去闖蕩生涯。每年的清明節，我
在心裏焚燒壹疊紙錢，然後被風捎到舅舅的地瓜園裏。那地瓜園如今是地瓜藤葉
茂盛，還是悲涼荒蕪？舅舅壹生種植地瓜，如今，他在冥世之下繼續種植他渾圓
的夢想。而活在塵世上孤單的他的外甥，壹生都被那地瓜夢所累，所牽連，遙遙
遠遠地種植於城市的某壹個角落，艱難地生存。
我時時覺察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存在的壹條長長的線索，牽掛著舅舅和我隔
世的思念。那是壹條很長很長的地瓜藤，壹頭系著埋在地瓜園裏的舅舅，壹頭系
著我，今我壹生都無法擺脫的鄉愁。
|
|
![[ads_url_inside]](http://pub.creaders.net/html/site_ad_images/2006101818055593.gi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