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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 古 红 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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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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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书卷里的美人,原来都是天上的花草树木。到了地上,自然就成了人间 尤物。厚厚的史册里,能找到似曾相似的姓名,却未免感伤她们在尘世间的流水 行程,总匆匆如惊鸿一瞥。世事的烟飞云散,只留下几页绮丽的古纸,还有几页 散落在民间而罕为人知。
红颜的薄命,早已成不争的事实。个中境况,唯有女人在对世事的沧桑炼达 与对命运的深沉意会中,吟成一江寂寞春水东流。偏有一些风华绝代的女人,似 是不许人间见红颜丽人的白头,风雨摧之,众口烁之,腰斩于青春年少。直待香 消玉殒之后,蔚为扼腕的凄丽风景,令千古之后的芸芸众生于多少伤春悲秋的孤 灯下一往情深。
自然的忆及曹植的《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开笔之始,妙手勾勒 神女天姿,飘若飞天,可望而不可及。曹植之绮情衷婉凄楚,柔情似水涟漪,终 是人神有别,叹为断笔。曹植之赋洛神,实是有所指: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日,飘 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近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此番描绘,已是人伦,并非神渺。
这便引出了一代佳人甄氏的凄惋身世。古人对女性的轻视,导致今人不易获 知甄氏的闺名,便就是甄氏罢了。佳人之于乱世,正如附属品或战利物。先是袁 绍次子袁熙纳之,袁绍战败,曹操之子曹丕夺之。说不上什么两情相悦之类的话 题,倒是应了诸葛先生的“苟存性命于乱世”的身不逢时感叹。夺之也罢,宠之 也罢,看中的无非是她的如花美貌。甄氏因容貌得生得宠,终也因容貌而死。这 或许就是红颜早逝的一种原因。曹植之赋洛神,实悼甄氏,惊悉噩耗,伤感不已。 其文中自有红颜他属恨不相遇之感,却又因兄嫂之嫌,只能以神喻人,恰因怀情 深伤,始成人间绝唱:洛神赋。史书上未见有甄氏的绝美姿容之点滴描述,但洛 神之赋,终道出其美姿色,宛如天仙。
甄氏不是那种呼风唤雨的人物,恰如宫花庭草,一春一秋,寂寞开落,渐为 史笔删之省之以至遗忘。不觉地想到张丽华,二十五史中着笔其姿容最多的一位 女子,美艳倾绝:发长七尺,其光可鉴。特聪慧,有神彩,进止闲华,容色端丽。 每瞻视眄睐,光彩溢目,照映左右。尝于阁上靓妆,临于轩槛,宫中遥望,飘若 神仙。读罢,独醉于其对女人眼波之流盼的描绘,叹为神来之笔。仅那“瞻视眄 睐,光彩溢目”八字,便可知晓这般女子风情万种,善解风月,绝然不似甄氏那 般老实无能。果真是她弄坏了陈后主的江山,却也不见得奇怪。古来心硬如铁的 忠臣,喊杀不绝,咬牙切齿的模样,却未想为天子者个个都是情种。隋炀帝这般 杀人如麻的暴君,遇上陈丽华这般楚楚怜人的如花似玉美人,明知是祸根,这一 刀却难下,所谓一物降一物罢了。隋炀帝忍痛斩丽华,恰似唐玄宗挥泪绞贵妃。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发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元稹这首短短的五言 诗,把李隆基与杨玉环的千古爱情故事作了个跨越百年的含蓄归纳,却明显地流 露出极端的无奈与感伤,回肠不绝,绵亘无穷。还是白居易的《长恨歌》直截了 当,却总觉得太过美化,爱情至上于家国,未免有说好话的嫌疑。杨玉环是个什 么样的人,历史早有定论。自然不是不负任何责任的。只是女人常常聪明反被聪 明误,这又是红颜早逝的另一种原因。
因而觉得中国史的胭脂味特别浓,这种浓重甚至掩盖去战火的硝烟味与芸芸 众生的血腥味。江山都是一样的,无论李唐,抑或刘汉,君临的是同一块土地。 红颜,却独领代代风骚,倾城而倾国,留芳于百世。所谓的天下四大美人,全在 宫廷里。即便貂婵,也在皇宫的边上打转。或许正说明皇宫虽是凄寒残酷可畏, 代代女子依旧勇往直前,以换取一门荣耀,史册留名。便想这世间的女子,大抵 归于这两种:风尘与闺房。风尘之中,野花陌草,沾捏间,别有一番风韵秀媚。 但毕竟是闺室里的正统,兰枝玉叶,纯然冰清玉洁的容貌。终又是情愿到皇宫后 院去享受孤苦与清寂,直待人老珠黄,与寒山之中的比丘尼,青灯木鱼之独守, 又有哪般区别?皇宫后院三千佳丽,花团锦簇。女子的齐居后院,引出了剪不断理 还断的家事。她们于怜爱争宠之间,把女人的聪明智慧发掘得淋漓尽致。她们于 权术之悟道,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然而,说穿了,也不过是在心肠如铁的雄才俊 杰跟前耍弄的媚术。历史的戏,就看她们怎么在男人的膝上玩媚,把男人玩得昏 头昏脑,把历史随意改写,写得复杂一些曲折一些好看一些。宋代大文豪欧阳修 因此而仰天长叹:呜呼!女子之祸于人者甚矣!此番空叹,虽是偏激,却也是偏激 的警钟,敲给世间的男人听。
红颜,犹如枝上的玫瑰,年年岁岁发出芬芳的馥香。最美的一朵,是挽在时 代手腕上的花圈,会剌出鲜红的血水来。
突然地想到遗落在民间的那几页绮丽,却还是凄然居多。从中而端睨千年风 雨中女人的运命,恰如雨夜狂风下的小小闺楼那样无助。被诅咒被欺凌被剥夺, 却依旧倔强地开出愈然艳丽娇媚的花朵来,红颜一脉相承。因而思及美伦美奂的 二乔,却茫然引出千年猜疑:寡妇门前。如此去冯梦龙的书中寻找,光怪陆离, 却把女人写得十分真实,真能看得清女人本身的七情六欲,不似正史里贵夫人的 道貌岸然,在冰清玉洁的花容月貌后面的淫秽,令人很不自在。便想女人原也可 以这般肆无忌惮在所谓的伦常道德禁锢下偷情,却也偷得如痴如醉,偷得可爱又 可怜。换得的自然都如潘金莲一样的下场,却令短暂的青春散射出异样的妩媚色 泽,让后人不知怎么评说。
我所恋慕的是端淑的那一种。红颜的百媚中,端淑不离女人的本原。烟波浩 淼的唐诗宋词里,红酥手是女人伸出的最美丽的手腕,善良而温婉,聪慧而静美。 便是尘世间注定的相遇与相握,甚有可能擦身而过却不能久驻,终是留下酡样的 红颜不消的芬芳,相隔千山万水而共愿俱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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