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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枚枚:莲叶何田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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枚枚:莲叶何田田

枚枚


                    

  下午了,街道正象一个回忆中的男人,在喧闹的表象下持有他的不动声色。
多云的下午。人们在街上跟自己的的生活讨价还价。
    
  他坐在街边的咖啡桌边,慢慢地喝咖啡。细脚伶仃的白桌子站在拥挤的街边
,象海滩上的鸟一样茫然。但他不是的。在离开公寓之前,他关上ICQ,一个网友
坚持问他到哪里去而不跟她说话,他简单地说:“杀时间。”屏幕上她的那个媚
眼如丝的图标忽然暗淡了。  

  然后他就坐在这里,懒洋洋地研究大街。那一杯咖啡喝了很久,一点一点地
凉了。令他想起自己的生活,热起来,凉下去,好象秦腔里的一种调子,不厌其
烦地咬住前一句唱词的尾巴。    

  他拿出笔来,开始给他想象中的一个女人写信:  
  
  “我的生活是一场皮影戏,
  充满笨拙的转折和起落。”    

  这时候他的背被一把头发一扫,他后面的一个年轻女子猛地站起身,把手插
在裤兜里就要走。  

  他望了她一眼。她的样子象一个没有修养的贵族。  

  他低头继续写他的第三句:  

  “在你住的岛上,有没有喧闹的岩石。”  

  咣当,他后面桌上的一杯咖啡倒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咬牙切齿地说:“田田
,我告诉你,你太浪费我了!你会回来的。好吧,你走吧!”    

  那个女孩子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平淡地点点头,象梦游一样走掉了。
  
  他喝了一口咖啡,又写两句:    

  “在岩石的背上,有没有刻着
  ----今天下午五点钟见。”  

  然后他就起身到书店去。写着诗句的那一张广告单,被咖啡泡着了一个角,
在桌上微微地卷曲了,好象很疼痛似的。其实,在青岛,满街的阳光海气,明媚
得只允许幸福。  

  在书店里他又看见那个女孩,坐着好象在消磨时间。看见他在她对面坐下来
,她朝他笑,说“你好,我叫何田田。”

  他说,“那你叫我莲叶好了。”她听了以后礼貌而乖巧地朝他一笑,这个女
孩其实象春末夏初一样舒服。虽然有时她是猛烈的。
    
  在那一刻,他们的故事打了一个趔,忽然开始了,好象在古刹青灯下,一本
旧书被命运不为人知的手翻开,在质地沉重的纸页上,用毛笔工整地写着:“莲
叶何田田”。  

  “你平时都干什么?”  

  “上班,上网,骗人。你呢?”  

  “你管不着。让我们玩一个游戏,游戏的名字叫做‘爱我二十天’。好不好
好不好。”

  他知道他自己是成熟而神秘的。他在任何时候从不惊慌。她知道她自己是吸
引人的。一个神情淡淡的女孩子,在俯仰间有着绝望的表情。
    
  “哈,没有逻辑的游戏。好吧。什么是爱?在这个游戏里定义是什么?”    

  “没有定义,随便发挥。当然它有时也是甜的。老天,我说话象个抽象派画
家。”田田忽然高兴了,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他从口袋里找出昨天的一张咖啡单给她:“瞧,这是我前年写给你的”。何
田田快乐地笑了起来:“太好了,还有人比我更没有逻辑。”然后她笑嘻嘻地念
出声来:“巴西绿浪,古巴黑香,传统雀巢,以上六块五,珍珠奶茶,在你居住
的岛上,有没有晒着简单的鱼网,在我的屋子里,地板很脏”。    

  她往后一仰,高兴地笑起来,等坐稳了,说:“有趣有趣,酸得好。”  

  这时候他的电话响起来,她很夸张地接着朗诵说:“我的心,总是很宽,我
爱过的女人们,都爱打电话 ”他关掉机,郑重得象骗人似的跟她说:“我的生
活面其实很狭窄。好了,总算找到我们田田了。咱们走吧。”
    
  他们一起走到阳光下,分手前拉了拉手。她抬起头沉静地望了他两秒,忽然
轻轻地说:“不妙,郑方,有点危险,我们两个好象都是有毒的。”她的皮肤很
细腻,象早晨空气的质地一样清爽。他的手很结实,象地心一样温暖。  

  他笑起来,说:“田田,这么说吧,人的一生就等着一场中毒。毒倒我算了
,如果你足够温柔,或者足够 象我。我也可以毒倒你,如果我还不够腐败麻木
。”他开步走开去,给她一个舒缓的手势,从手里漏进万镞窜动的阳光。她忽然
笑起来,眉目清爽快乐,一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他回到家的时候,电话正在响,接起来,是李真打来的。“哥们,完了完了
,她跟我离婚了。晚上你和大马来陪我喝酒,咱们打牌。哈哈!这下有地了,倒
。”他的声音听上去喜滋滋的,又有一点犹豫游离。他的太太,那个极精细的小
女人,对于整洁和物质有无穷尽的热爱,这种热爱耗干了她和李真的婚姻。  

  晚上到来了,郑方走进李真家的楼道,敲了敲门。门马上开了,好似他就在
门后。两个幼时的好友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都已经开始失眠、掉发,生活
到了欲转弯不知如何转弯的时候了。抓着狂躁的青春的尾巴,他们仍旧孤身一人
。郑方听见水龙头在滴水,用声音来摧残寂静。“打牌,打牌。”那天晚上李真
输得一塌糊涂,末了用力拍了拍墙说:“坏掉的感情,就象一局臭不可闻的牌。
”大马瞧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背说:“小子,要相信生活是美好地─”  

  郑方站起来回去,在街道的黑暗里忽然开始想念田田,这个逻辑混乱的,大
大咧咧的女孩,在眉宇间轻愁暗敛,可是你能感觉她是甘甜的。  

  他回到公寓,打开电脑,上网,收 EAMIL。有一封情书,落款是“鱼戏莲叶
东”。她写道:“莲叶,让我们开始游戏叭。你是个不动声色的让我动心的人。
”  
  他给她回信:“你象阳光一样。你总能明白我说话。你唤醒了我心里面最美
好的东西。你使我舒服。”他落款“鱼戏莲叶西”。  

  何田田给他回了一封信:“对呀,我是你遇见的最甜蜜的人 拨时间爱上一
场,如果你有空。后工业社会,找不着北。─鱼戏莲叶东。“

  发了信,她又给他发第二封:”怎么可以相信爱情。─鱼戏莲叶东。“  

  “让我们权且相信。─鱼戏莲叶西。”  

  十天过去了,他们彼此已经熟悉对方的用词和声音。他开始想象如何牵着她
的手,在人流中行走,在街角轻轻地拥抱她。象久违的,前生认识的一样。他愿
意使自己,也使她相信。八月份的大街,干燥乏味,空气透明,生活象机器一样
运转,他不耐烦,他对生活仍未绝望。他想要爱着。他们发现了彼此。  

  “鱼戏莲叶东,在千百年前的一场春游,你知不知道我们曾经遇见过,隔河
相望过一瞬,在轿里马上。但走失了。我在编故事?你嘛,是那样使人想骗的人。
─鱼戏莲叶西。”

  “是呀,你着的是月白青衫,刚刚中举。我刚刚逃婚。(笑)或者你我同江采
莲,一起逐鱼作戏。─鱼戏莲叶东。”  

  “沽一壶老酒,看人潮如麻。关掉CALL机,好孩子,你是我所剩不多的谈话
对象。呵呵---鱼戏莲叶西。”  

  “^_*我的亲爱的另一条鱼。---鱼戏莲叶东。”
    
  他关掉电脑,打电话给她,在凌晨六点的谈话里忽然瘁不及防地说:“想要
拥抱你。”

  何田田在那端打开一本三十年代的诗集,用低小的声音念了一段:“我是你
的小雨点,为击中你而降生,若是你开始寻找我,我就转化为雷。”然后她忽然
说:“不喜欢!滚开!”就突然挂断了电话。留下他在那里怔仲不已,想着自己
以前的种种故事。什么已经不同了?

  但是过了二十分钟,何田田又打电话过来说:“错了错了,咱们接着聊。”
  
  “你以为我是谁?”

  “好吧,我以为你是羊羊。”  

  “羊羊是谁?”

  “羊羊是个漂亮轻浮的男孩子。”

  “嗯?有什么故事?”

  “完了,没故事。”  

  那天夜里,他又给她写信:“我是一个杰出的男子,耐心地等待着被谁再一
次发现─鱼戏莲叶西。”

  他刚要点击发送键,听到电脑叮咚响了一声,有信。鱼戏莲叶东。她写道:
“我和羊羊一起长大,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后来是恋人。我们在两个地方上大学
,我们只轻轻地拉过手。他给我写的信有四尺高。去年他去了澳洲,去之前要我
跟他一起去,最后商量决定我晚去一年。有一天我在夜里给他打电话。女人的声
音。她尖声笑着说:‘Don't trust him. He picks up street girls. Always.’
故事就完啦,有趣不有趣。今天真冷真冷。不过我照样出去,穿凉鞋逛街。─鱼
戏莲叶东。”  

  他回信:“我是一个杰出的男子,耐心地等待着被谁再一次发现。你还有对
爱和美好的信仰么?─鱼戏莲叶西。”

  等了很久,他才收到回信。挂钟在墙上徐徐地走动,飞鸟的影子从窗帘掠过。  

  “爱的本质是什么?我看见男人们屈从于他们的身体,偶尔捎带着精神。精
神深邃的人象钻石一样少见。这是一个浮躁的世界。我在这里也快要淹灭。我也
象水上的沙子一样浮躁。等我将老了,我就随便挑一个人,爱他爱他。随便哪一
个老实巴交的,或是惊世骇俗的人。呵呵。─鱼戏莲叶东。”

  他把信看了两遍,忽然感到窒息。何田田,我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但是你
最好,应当是我的。去你的乱七八糟的理论。我只知道我们彼此是如此地相象。
我仍然尊敬爱情。

  这时候电话响了,他的老板在那一头用他一贯着急的语气说:“郑方,救场
救场。你得出趟差,去费城。一个月。救那个纸张的合同。明天下午先去上海,
然后从那走。”

  他在复杂的情绪里不声不响地去了费城,忙到经常无暇喝水。那也是沉思默
想的一个月。他有时开车出去看北美的寂寞燃烧的红枫。醉生忘死地表达生存 

    Dance like nobody is watching. (舞蹈 好似无人观看。)  

  何田田在他走后的第十天给他打了第十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那是清晨,
城市刚刚醒来,街道上漂浮着迷离的情绪。那一年流行的绿裙子在街道的各个角
落闪现,正如生长得过于繁盛的水草,带一点粉腻慵懒的情绪,向同一个方向招
摇。这个城市正在破土扩建。经济的膨胀撑破了它的躯壳,人们的各种欲望混杂
着流行歌曲一起没有方向地流行。衣冠楚楚的推销员已经在街上行走。小商店主
已经把卷帘门打起来,吆喝着他十四岁的女童工。卖豆浆的人木然地看着一天天
高起来的楼。那些从香港人买下的花园楼里走出来的女孩子,描着黑黑的眼圈,
飘着微红的头发,背着小小的黑背包,成群结队地又开始新一天的浪荡。电台已
经开始运作,电波和光速填充着世纪末的天空。

  何田田轻轻地转动窗帘的手柄,光线缓缓地微弱转暗。她伏回床上,打了第
十一个电话:“莲叶,这是田田留言。十天已经过去了,没想到游戏已经提前结
束。我是得罪你了吗?我还真 有点想你。不过还算好玩,好象真的一样。明天
我就搬家,因为下周我就换工作了。让这个游戏更加没有痕迹。再见···亲爱
的莲叶。”

  挂上电话,她忽然疲惫不堪地倒在地毯上。好吧,又一次。象一根蔓草一样
脆弱,象一片沙地一样漠然······象一片水域一样寂寞,象一枚虫蛀过的
水果一样伤心。

    跳舞······千回百转。  

  九点钟的时候,何田田去了公司。好象有人在她的办公室里等她。是她的财
务经理和业务经理张芒。他们神情严肃焦急地看着她。财务经理开始说话:“田
田,你知道交接前咱们得把帐理清楚。现在理到刘经理这一块,有点问题。我也
记得三个月前他到咱们部来领了那张支票,是给沿海码头的不上账退费,八十万
,好象当时码头的小王还跟他在一起。我们看了支票记录本,他的确在领用人那
里牵了名。但是要命的是支票存根上没有人签名。现在那张支票已经被兑现,但
沿海码头说他们并没收到退费。我们去了银行,找他们小张查了他们的支票装订
本,看见支票后面支取人是你的名字。刘经理,说,他那天太忙,是你去取的。
不过我们跟发展银行太熟了,柜台小张他们只要看见是咱们部的人去都不会太注
意背书是谁的,只要有个名字在那就行。你想想···”

  何田田听到这里惊奇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张芒阴阴地说了一句:“各种可
能都存在。田田你三十号那天在干什么?”  

  三十号?三十号那一天,那个穿杏黄上衣的女孩旷了一天的工在街上和书店
里闲逛,仿佛是为了碰见另一个同样在街上游泳的人,仿佛是为了开始一场无疾
而终的游戏。但是现实社会的游戏更为无聊,充满了另她厌恶的机油味。  

  张芒留下来跟她一起对账。他看住她,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你还记得我们
一起去看电影吗?可惜只有一次。为什么要离开公司。使得我们再没有···可
能。”他高大利落,有很明亮的眼睛和挺直的鼻子,就是显得太虚伪,因此她不
喜欢他。虽然他买礼物给她,包括维它命C。

  她打起精神,甜美地朝他笑笑:“我知道你有刘经理的证据。我给你我的新
电话号码怎么样。我不爱喝苦茶。其实也懒得看电影。”

  张芒想了想,还是笑了:“那你已经没有麻烦了。他开私人帐户的那个银行
我哥在那当结汇。但是···我可以控制什么时候揭露他。你···”

  “还是有一段时间要在你手里。”

  “哪怕是陪我喝喝茶。你太自持了。我是想说,你要想学会堕落,我会教会
你。以最快的速度。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不堕落的人是可耻的。”  

  下班的时候,何田田转过了一个街角,就把头发放下来,发疯一样快步行走。
黄昏的城市迷漫着汽油的味道,许多人正在违章穿越街道,许多人正在打手机,
口张合着却没有声音。霓虹在各种层次的楼上亮起来,酒楼的门口用爆炸的音量
在放着九百九十朵玫瑰。  

  夜来了。以柔软的姿态,象蛇一样屈卷沉积。  

  终于她来到了海边上。城市在她后面自生自灭。潮水象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
漫漫地向她脚下扑过来。巨大的孤独征服了她。一个人,她无法辗转于结构精密
的社会和后现代文明。人们的脸闪现又消失,带着他们最典型的表情。


            在你居住的海岛上
            有没有喧闹的岩石
            在你居住的海岛上
            有没有晒着简单的鱼网······
            社会的地板,总是很脏······


  她对着黑暗的大海凝视了一会,眼睛被水雾充满。滑落。你无色清凉的水珠
子。落到海里,令海水更咸。孤独。在暗夜里它会生长。默默地。绝望地。优美
地。
  
            在你居住的海岛上
            有没有晒着简单的鱼网
            我只是想,有一个人,和我执手,一天一天
            无言看日升日落······

······  

  郑方从北美回到青岛以后,失去了与何田田的一切联系。鱼戏莲叶东再也不
给他写信或回信了。那个公司的 email地址已经无效。窗前的草又低了一寸。街
上的人的笑容又模糊了一层。有时候他对着街抽烟,淡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只
是在夜里有时他仿佛听见时光的流失,响声清澈冰凉。  

  一年过去了,他有了一个女朋友,内向的,温顺的,没有猛烈的兴趣爱好的。
刚认识她的时候,他低声地念一首诗给她听:

  
            我的生活是一场皮影戏,
            充满笨拙的转折和起落。
            我对许多事情都不在乎
            其实我渴望着一场中毒。


  她望着他好象一朵花望见风暴。我爱你。我爱你。他低声地说。  

  他们有时候相对无言。她有时候会要求他抱一抱她,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感
觉存在。但是有一天她还是离去了。在冰箱的门上贴了一张纸条,淡蓝的字迹好
象枝条划在雪里。“我走了因为我觉得不够踏实······我想要一场天长地
久。喜欢看你的侧影。我走了。”  

  半年过去了。那一天特别晴朗,天空洗碧深情,吹弹得破地含着水份。狭长
的云缕从东方一直奔涌到南方。他在那一天搬家到广州。安顿下来之后,他决定
去喝一杯咖啡。楼下就有一家,简单干净的,白天也营业。只是很黑。他在最里
面的一个卡座坐下来,慢条斯理地等待着适应黑暗。等他渐渐看得清楚的时候,
看见自己的对面坐着─田田。她学会了抽烟,但还是明眸善睐的。

  他们迅速认出了对方,同时开始微笑。她开口说:“我们玩过一个游戏─”
他接着说:“如果有空,我们接着再玩四十年。”

  “看云起云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