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喧闹了一天的街道终于安静了下来,偶尔才能看到从附近的酒吧里走出几个人。“汤姆今天不会来买啤酒了”,我一边打烊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放弃了中国的白领生活,移民到加拿大后,我就一直没有找到一个正式的工作,只好曲就在这家小杂货店里打工,前途茫茫,灰心丧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出头的日子。汤姆是附近的一个乞丐。他乞讨的地点并不固定,根据街上的人流,有时候站在我们店的门前,有时候出现在其它店的门口,但他总会在我打烊前到店里来,把讨得的零钱换成整钞,然后在我这里买一罐啤酒。
汤姆人很和善,总是笑呵呵的。乞讨的时候,礼貌地跟所有的行人打招呼,“早安”,“晚安”,“女士,您好”,给钱也好,不给钱也好,只要从他前面过,汤姆总要送一句“祝你一天愉快”。时间长了,有些行人会停下来跟他聊几句。汤姆很健谈,言语还不算粗俗,遇到冰球比赛或时政大事,总能看到他跟几个行人高谈阔论。
这时,埃立克赶在我打烊的时候匆匆到店里来买酒。埃立克是不久从法国移民过来的学生,就住在我们店的楼上,一直在找工作,平时没有事的时候,就座在汤姆的旁边,一边看他乞讨,一边跟他聊天。我就问他,“一天没有看到汤姆,他今天去哪里了?”,他有些惊讶:“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他被车撞了,很严重,送到医院去了。不过,我也没有亲眼看到,是隔壁酒吧的伺应生说的。”
关了店门,我一边打扫卫生,一边看今天的最后一期晚间新闻。在蒙特利尔,汽车撞人的事情并不多见。“说不定,电视里会说到汤姆被撞的事”,我这样想着,便留心起新闻里的内容。果然,新闻里讲到了这起车祸,场景离我们这里只有两个街口,画面上是汤姆被担架抬上救护车的情景,地上一片零乱,远远的好像有半条腿,我的心紧张得一下提到了嗓门眼,新闻说:“今天早上一名男子的腿被汽车压断,被送往医院,但没有生命危险,警方正在调查”。
汤姆可是我认识的朋友,危险甚至死亡有时候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遥远。我不禁感叹生命的脆弱。
第二天,我照常到杂货店来打工,在路上我一眼就看到了汤姆在以他惯常的方式乞讨,依然笑容可掬地向每一个行人问好。我连忙跑上前:“汤姆,这是我的汤姆吗?你昨天不是被车撞断了腿吗?”
汤姆微笑着拉起了一只裤筒,让我看到了里面的假肢,我为汤姆失去了一条腿而惋惜,不过,也有些惊讶:“这么快就给你装了假肢?第二天你就能上街了?”
“不,不,不,我的腿早就被炸断了,我一直是用假肢的”。我这才把他跟他讲的故事联系起来,难怪一讲到战争他总是滔滔不绝。
“可是,汤姆,你为什么不露出你的断腿?那样乞讨不是容易些吗?”。我想起来,在印度和中国有些人甚至装扮成残疾来乞讨的。
汤姆瞪了我一眼:“我不相信眼泪,老子做乞丐,也要做出个与众不同来。”
我笑了,“狗日的,都说行行出状元,乞丐能做到你这份上,也算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状元了。”
我一路上都在想着状元郎的眼泪。
我到了杂货店,看到门前的一堆当日待售的报纸,沦落的心情不禁又泛出来了。一边无可奈何地往店里搬报纸,一边喃喃道:“状元?杂货状元?谈何容易。”
但我知道,我不能有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