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的隐患
5年前笔者在《美国与巴基斯坦为何培养恐怖分子》一文里提到1893年阿富汗当局在英国高压下,被迫承认“杜兰线”的划分。根据当时的协议,该线东南部的广大普什图族的生活范围暂由英国殖民当局管理,百年后则归还阿富汗。
1947年,英国势力退出西南亚,临走前推出个《蒙巴顿方案》,建议将该殖民地按“宗教属性”划分为巴基斯坦与印度两个新国家。于是乎,原该于1993年归还阿富汗的土地,划进了巴基斯坦领土范围。该地区大体上也就是该国于1947年立国后,以“西北边省”命名的原属阿富汗的地区。
巴基斯坦在历史上不曾以国家形式出现过。英国殖民时代,多将防卫力量集中在阿富汗,以对付自北南下的俄罗斯势力。至于整个“巴基斯坦”地区,多采取支付“酬金”办法,让该地区的诸多部落领袖、郡主打理本地区的治安问题。
1947年巴基斯坦独立时,虽然97%人口均属伊斯兰教徒,其众多民族、部落、家族却构成一个毫无国家认同观念的百衲图。无论是西部的俾路支省,南部的信德省,均与普什图民族一样,具有浓厚的分离意识。以俾路支省为例,不只是其占人口多数的布格蒂族争取独立,甚至该省境内人口众多的普什图族(30%),也有与俾路支省分家、自立门户的倾向。
巴基斯坦当局自建国以来最为关注的问题,除了与印度争夺克什米尔地区之外,就是维护国家的完整,尤其是防止境内普什图民族返回阿富汗的怀抱。
如前所述,阿富汗与巴基斯坦之间虽有明确国界(即杜兰线),却从来无法阻止普什图民族的自然交往(商业、游牧、探亲)。全国范围内,人口比例约占20%的普什图民族不仅在经济、文化领域扮演重要角色,甚至在政府、军队里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鉴于此,巴基斯坦当局一向对普什图民族的事务采取从宽态度;对阿、巴两国的普什图人之间的交往也从不敢进行过分干预。换言之,所谓的国界形同虚设。
普什图民族在阿富汗又属多数民族,1919年阿富汗摆脱英国统治、取得独立地位以来,也一直由普什图人在政治领域起主导作用。该因素又决定了巴基斯坦一向执行袒护阿富汗普什图人利益的政策。结果是,巴基斯坦面临着既要支持阿富汗的普什图人,又得防止他们提出“归还巴基斯坦西北边省”的尴尬场面。为求一劳永逸,巴基斯坦从1979年苏联对阿富汗进行军事干预的一日起,便与美国、沙特阿拉伯、英国与中国一道,对抵抗苏军的阿富汗各个民兵组织进行全面的支持。非但如此,1989年苏联自阿富汗撤军,并导致1992年左派政权垮台后,巴基斯坦政府仍不断支持塔利班势力,促使他们于1996年成功地结束内战、夺取政权。所谓“支持”,当然是指提供军火、经援,同时也包括派遣巴基斯坦的普什图游击队。从巴基斯坦的角度看,只要与塔利班维持良好关系,就能够确保西北边省的领土主权。
巴基斯坦之于九十年代继续干预阿富汗内政,自然还有一个重要国际因素,即美国、英国、沙特阿拉伯此時均看到中亚地区新独立国家的重要性。为避免该地区的大量石油、油气资源取道俄罗斯或伊朗出口,最妥善的办法便是稳定阿富汗局势,并建立一条经阿富汗,由巴基斯坦出海的通道。如此一来,不止是提升巴基斯坦的战略地位,同时也能够从中亚贸易取得巨大经济利益。就此意义而言,透过巴基斯坦控制阿富汗,让普什图伊斯兰教逊尼派势力堵截伊朗的什叶派扩张,也切合美国的战略布局。
巴基斯坦对阿富汗塔利班的支持,直到2001年911事件发生、受到美国压力后,方勉强中止。巴基斯坦支持塔利班的过程长达20多年,跨越前后两个军政府与介于其间的两个民选政府。如今打扮为民主领袖、与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划清界限”的布托女士也难咎其责。那么,究竟该政策又对巴基斯坦产生什么后果呢?
巴基斯坦除了上文提及的民族问题外,更加无可救药的其实是该国经济领域的封建结构。简言之,从立国之日起,直到今天,300多个权贵、封建家族控制着全国经济命脉的状况丝毫不见好转,以至于6%年均增长率只能使上层社会受益,而劳苦大众却不见生计改善。长期以来,任何政策、政令的推行,必须经过重重地方势力的认可,如此,一方面制造了官员贪腐的温床,又不得不依靠军队来维护国家的统一、安全与社会治安。国家武装力量对内而言虽然是个不可或缺的稳定力量,为解决国际纷争、对印度战争的再三失利,又使民众对国家的信心丧尽。于是乎,当国家当局透过伊斯兰教士学校(Madrassa),在上百万阿富汗难民中积极招纳、培训游击战士,并灌输圣战、殉道思想时,也同时吸收了大量巴基斯坦本地的激进青年。
其实,环顾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长期处于贪腐横行、纷争不息、战事败北、饥饿贫穷、公共教育失败、前途绝望的当头,均会产生内容与法西斯近似、形似不一的原教旨主义、清教徒运动。这种社会运动不论是否打着宗教旗帜,追求的都是清廉政治、平均主义、集体主义、军国主义。因此,当巴基斯坦的原教旨主义青年于1996年成功地协助阿富汗民族兄弟建立了伊斯兰教塔利班政权后,直接意识到的就是如何继而改变巴基斯坦的政治生态。此际,恰好南斯拉夫土崩瓦解,一个个伊斯兰教势力(波斯尼亚、科索沃、车臣等)非但不受遏制,反倒受到西方国家的全方位支持,由是更加助长原教旨主义的冲动。这时,他们不是顺势四下串联、杀人放火,便是直接在克什米尔向印度守军发动大规模的攻击。印度境内,尤其是旁遮普地区,也无可幸免地频频发生恐怖主义爆炸事件。克什米尔的冒险行动并没有取得预期的国际支持,个中原因不外是印度早已与俄罗斯疏远,九十年代末甚至成为美国围堵中国的“弧形包围圈”的重要环节。这个包围圈的建构,直到911事件打乱美国战略部署的优先次序,才暂时搁置下来。
鉴于伊斯兰教原教旨主义势力的急剧扩张,终于触发穆色拉夫的军事政变。然而,此时巴基斯坦西、北诸省已基本上与阿富汗南部结为不分你我、对巴基斯坦又是貌合神离的共生体。
本来,穆色拉夫军政府以一个维护稳定的超然态度,右手执枪、左手柔怀,还勉强为各方势力所接受。然而911事件后,美国一方突然改弦易辙,对伊斯兰教世界大张旗鼓进犯,并要求穆色拉夫积极配合打击原教旨主义势力。如此一来,无非是让穆色拉夫选择一个火坑。穆色拉夫考虑再三,做出了投靠美国的选择,其后也的确透过对红色清真寺的扫荡,向美国表明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经过此戏剧性的转变,巴基斯坦顿然出现两个水火不容的共生体,一个区域性局部问题终于扩展为典型的国际性问题。2007/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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