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自己的“不美”
作者:谢盛友
人有罪恶,当然要忏悔,重新做人。我很笨,这么多年来,直到今天,我才弄懂,人不但是自己罪恶,需要忏悔,其实,人要忏悔自己的“不美”。有些事,你很想做,做不到,或限于能力,或限于客观条件, 你做不到,你就得忏悔。 其实,我小时不笨,偷了隔壁村邻居的甘蔗吃,被逮住,邻居一看我是谢晋川的儿子,坏不到哪里去,所以,饶恕我。我人生此罪恶,记忆犹新。以前均躺在父亲的功德本上,所以生活得不害怕,现在,我要忏悔我的罪恶。
2007年我写过“消灭”农民工,因为我出身贫苦农村,最不情愿提到农民工这个词,今天不得不又一次提到。 要过年了,神州大雪,从新闻中看到,至少60万人滞留广州, 当然多数是农民工滞留广州火车站。暴风雪带来的寒冷让我再度惊醒,我必须忏悔我的“不美”。 我能做什么?捐款,当然是杯水车薪。 若我还在广州中山大学,我会加入自愿者的队伍,前往火车站和附近广交会协助农民工。而我现在万里之遥的德国,我做不到,所以,我要忏悔我的“不美”。
刚刚给麓露打电话,她父亲是我和妻子中山大学的同班同学,2003年发现肝癌,治疗无效,最后换肝失败,走了,留下麓露和他下岗的妻子。我们同学一场,当然要养育麓露,至少养育到她大学毕业 ,她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读会计专业,苦于找工作,我和妻子又无助,帮不了什么忙,做不到,我要忏悔我的“不美”。
陈萍得血癌,妻子和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送药,送医院,送饭,今天早晨与妻子吃早餐时还说,万一没等到骨髓,陈萍真的走了,我们怎么办?妻子说,我们人的能力万分有限,陈萍生死,上帝知道。我听了很伤感,其实妻子的话很有道理。我做不到,我要忏悔我的“不美”。
我们中国人常常把圣诞节与春节相比,其实异多同少。同的是家庭团聚。圣诞节虽已经世俗化了,但宗教的主旨并没有改变。上帝为了拯救世人而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圣诞节是关于牺牲和爱的。事实上,西方人已经把圣诞节爱的主旨发扬光大,把这种爱从家庭团聚之爱扩大到社会的各个阶层和各个角落。 那么多农民工,背井离乡、辛苦了一年要回家过年的农民工…… 我要忏悔我的“不美”,祝愿神州风雪带给我们的不只是寒冷,更多的是爱!
我们这代人不都是在“五讲四美三热爱”中长大的吗?讲到现在,我今天才懂得什么是内心美。灵魂美就是忏悔自己的“不美”。
读书获知,国际上有三大家忏悔录。 第一大家卢梭, 他的《忏悔录》最为我们中国人所熟悉,这本书没有《社会契约论》的严密逻辑,没有《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的滔滔雄辩,但却更富于感情,更富于文笔的优美,所以成为法国文学史上最动人的一篇。对于这本书,卢梭自己说:“我写的是我的一生,并不是外表的生活,而是我的真实生活,我一生中最隐密的感情和我的性灵。我将作这件史无前例的事,而且未来也可能没有人会象我这样做。”的确,这本《忏悔录》不用说在十八世纪,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也足以惊世骇俗的。从卢梭的宗教感情来看,这本书与其说写给世人,不如说是其本人向上帝的心灵独白,所以卢梭从不隐瞒自己生活中的各种丑恶的东西,如受虐的倾向、与华伦夫人亦母亦情人的半乱伦性质的爱情、奇特的暴露癖等等。卢梭在写作《忏悔录》的晚年,由于长期遭受迫害凌辱,心情异常悲愤孤独,加之疾病缠身,使其神经过于敏感,一度使其精神严重失常,处于半疯狂状态,情绪不稳定,极易激动且多疑,所以后来同时代的许多人指责《忏悔录》一书中有严重失实的成分,这可能与卢梭的精神状况有很多关系,甚至有时会把善意的朋友当作恶意的敌人。一代伟大的思想家在晚年如此悲凉,不仅是卢梭个人的悲哀,而且是一个时代的悲哀,今天,当我们看到这本充满感情色彩的自传时,仍能感受到卢梭那酷爱自由、热爱大自然、也热爱生活的心灵。
第二大家奥古斯丁。奥古斯丁的《忏悔录》对少年时代的一些行为存在深深的罪恶感,例如十六岁时一次与伙伴们偷摘邻居的梨树,这件事奥古斯丁感到负罪感还可以理解,但有些行为,比如说小孩时的贪玩、顽皮、说谎等,都被他视为邪恶,甚至婴儿时哭着要饮乳也被视为犯罪,这种充满宗教色彩的忏悔对于中国读者来说确实有些难以理解。奥古斯丁在迦太基时与一女子倾心相爱,他们的感情非常的好,虽然没有正式结婚,但生下一个孩子,虽然后来奥古斯丁从宗教感情出发,把这种爱情称为“淫欲”,但当他们两人最终因种种因素而分手时,奥古斯丁写道:“我这颗依恋着她的心被人扯裂、受伤和流着鲜血。”透过这句话,体现了他人性的一面。后来奥古斯丁又结识一女子,但他日益坚定的宗教信念终究使他选择了独身的生活。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奥古斯丁的私生活远不能说是“放纵”。这本《忏悔录》并不能说是纯粹的自传,除了忏悔自己的行为外,奥古斯丁用了大量的篇幅论述宗教哲学与神学问题,比如在《忏悔录》第十一卷中论述了时间的问题,这是古代哲人对时间最精辟的论述之一,罗素称其为“令人十分钦佩的时间相对性理论”。不论现代人怎样看待奥古斯丁的一生,或者批评其宗教伪道德主义,不可否认的是,奥丁斯丁成为他那个时代的最伟大者,他与另一位思想巨人托马斯•阿奎那成为中世纪基督教神学体系的奠基者。
第三大家列夫•托尔斯泰,他的《忏悔录》的篇幅最短,但其深刻的思想与严酷的自剖使其成为另一朵文化奇葩。这本书无疑深受卢梭的影响,这位总是戴着卢梭像章的思想家一生都是卢梭忠实的崇拜者,所以他能步卢梭的后尘,为世为再留下一部心灵的史诗,这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托尔斯泰的《忏悔录》与卢梭所不同的是,这本书对自己生平行为纪录很简略,与其说是自传,不如说是一部心灵史。与托尔斯泰相比,奥古斯丁会发现自己的“罪恶”简直不足为道,托尔斯泰在《忏悔录》中写道:“在打仗时我杀过人,为了置人于死地而挑起决斗,我赌博挥霍,吞没农民的劳动果实,处罚他们,过着淫荡的生活,吹牛撒谎,欺骗偷盗,形形色色的通奸、暴力、杀人……没有一种罪行我没有干过。”与卢梭不同,托尔斯泰并不是要把他那些弥天罪恶一一公诸予世,他固然有卢梭那样的勇气,但对他来说,比忏悔更重要的,是把自己对人生历程的深刻反思,把自己由罪犯到圣徒的心路展示给世人,与早年的放荡生活成为鲜明对比的,是托尔斯泰晚年的严格的道德制约,这种人生的大转折需要百折不挠的勇气和不断的反省与思考,这正是《忏悔录》留给世人最弥足珍贵的精神财产。
写于 2008年2月1 日,德国班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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