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德国
作者: 谢盛友
老友开了一家蒙古风味餐馆,开张时,我们一家大小前往祝贺。他的房东也许是喝醉了,也许像他这样的德国人本来就是这样子,但是,我还是宁肯相信他是喝醉了。这位房东先生年逾花甲,带着年轻又漂亮的第三任太太,从老远的汉堡到慕尼黑来,买了一栋房子,经建筑局许可,将楼面改成小餐馆,自己动手装修一新,想长期租出去,赚大钱。
酒足饭饱,大房东得意忘形,他好象认为,我们后悔不租他这家店,他红着脸对我说:“我问过您太太的呀,你们当时犹豫不决。”我说,我想找一个靠近大学的位置。“那当然好,大学生很有钱。要是我盖大学的房子,我就在大门入口的一侧,给你们留下一个位置。”他滔滔不绝地讲,也不管我们听还是不听。他建议我们,到大学附近的房子,逐个敲门,想方设法租到一套房子,然后将底层改成餐馆。“那也得经过建筑局批准才行。”我提醒他。“你可以先递交申请,若建筑局不批,你可以陈述你自己的理由,一层一层地上诉打官司,一直打到联邦最高行政法院。”
唉,多么地道的德国人,不但说话有板有眼,做事也是一板一眼,他不就是这样做出来的吗?妻子佩服他言之有理。她以为我不懂得德国这些规章或规范,然而,我是在纳闷:等你官司打赢了,我早绕过另外一种弯子,租用别的店面,可能钱都赚够了,可以离开德国回去中国养老啦。日耳曼人就爱动真格,是我的权利,就必须属于我。难怪,我驾驶执照路考四次才通过。你有优先行驶权,考试时,遇十字路口或丁字路口,若你放慢车速,左看右瞧,对不起,考官认为你没有充分掌握你自己的权利,考试没通过,回家哭了也没用。
那个夜晚,大家谈得很多,话题是从我的感叹开始的。我说:“中文如此繁难,我们中国的小孩,上小学四五年级才能懂阅读简单的中文杂志,而德国的小孩,小学二三年级就能阅读简单的德文杂志。在吸收知识和吸收信息方面,我们中国小孩比欧洲的小孩,足足亏了两年的时间。” 我此言一出,激了在座的所有老朋。有的说,我们中国人没有亏,中文方块文字的确繁难,但是,我们从小训练这种边旁的组合,无意中,在我们的脑子里训练了一种逻辑,所以,通用方块字的中国人的脑子,比通用印欧语系的人的脑子,要聪明得多,智慧超越白种人。我们中国人也有赚的地方。
六七十年代留学欧洲的中国人,处处抬不起头,因为中国贫穷落后,谁会看得起我们中国人。他们认为,中国人不论在语言或做事上,都没有逻辑。可以承认,中国人从小缺少方法论的训练,但硬要强迫说,中国人脑子里没有逻辑,我想,很多中国人会告诉白种洋人:我们中国人的逻辑,你们不懂。 西方人不会承认中国人有逻辑,但他们很看重经济成绩。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四小龙的兴起,中国大陆的经济改革逐步深入,慢见成效,亚洲华人经济的成绩令欧洲人刮目相看,他们开始从新认识亚洲,从新认识中国,欧洲人半信半疑:也许中国人脑子里有他另一种逻辑。
东南亚金融危机,欧洲人高兴了,他们用不着怀疑了,很清楚:亚洲儒家、易经那套东西最终还是不管用,彻底破产了。按照德国人的逻辑:逻辑不能只存于脑子,也应规范于纸上,公开示众,让识者共同享用。
在西班牙开会,与会的一对夫妇,他们的老家在湖南,旅居法国已经三十多年了,当然已入了法国籍,但一口湖南湘音怎么也改不了。与他们散步的一个多小时里,那湘音女士至少向我说过六次:我的大女儿嫁给一个中国人。她反复讲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后来我才弄明白:好不容易变了,为什么女儿又要变回去?
每每想起马德里的那个小时的散步,我心里黯然得很。
写于 1998年 9月,德国班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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