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小时候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分别长我四岁和三岁。哥哥虽然只大我四岁,但是因为是长子,很早就扛起了生活的重担,跟我童年的交集很少;姐姐因为父母需要出去做事,爷爷奶奶儿孙成群忙不过来,从小就担负了带我的任务。听隔壁的阿婆讲,小时候我懒得走路,姐姐就常常背着我到处跑。有时候摔倒了,我赖在地上嚎啕大哭,姐姐一边给自己擦眼泪还得一边哄我。姐姐那时念叨得最多的几句话就是:“弟弟,弟弟你赶快长大,姐姐和你一块去上学。”终于等到我六岁那年,姐姐和我一起上了小学,那年她九岁。
上学的第一天,换了身补丁最少的衣服以后,姐姐就拉着我的手欢天喜地地上学去了。那时的报名费是5块,出发前母亲把一张大团结交在姐姐手里。走到半路的时候,我闹着要拿钱,姐姐拗不过我就把那张大团结放在我手里。谁知到了校门口的时候,那张钱被我莫名其妙地弄丢了。姐姐和我都吓哭了,沿路找回家也没找到,为此母亲把姐姐狠狠打了一顿。而姐姐从来没有向父母分辩是我把钱弄丢了,胆小的我也不敢向父母承认这件事情。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二,几乎每天早上都是姐姐牵着我的手上学,下午再牵我回家。到家了,姐姐一般放下书包就帮父母做家务去了;而我是什么都不用管的,把桌子搬到门口专心写完作业就到处玩了。只有等到吃完晚饭帮母亲收拾好厨房以后,姐姐才开始在昏黄的灯光下写作业。那时候我的成绩比姐姐要好,但是好强的她学习比我刻苦很多。老师的评价是,我只用了三分劲,但是姐姐已经是一张拉满弦的弓箭,不好强求。有时候我一觉睡醒了,姐姐还在做作业,她照例是不愿意我去帮她的,说是怕影响我休息。
到了周末或者寒暑假的时候,姐姐会带了我和附近的小伙伴一起上山打猪草。姐姐好强,每次都带一个比别人大很多,几乎和我一样长的大拐篮。一般我是不会认真去打猪草的,对我来讲这就是我到山里面玩的最好借口。但是每次回去的时候,姐姐已经把整个篮子塞得结结实实。有一次篮子太重姐姐实在提不动,我们就用一根长竹竿抬着大拐篮回家。回家路过一个很陡的黄土坡,走到半坡上的时候我脚下一滑,篮子连同我们两个人一路滚了下去。我的胳膊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躺在下面闭了眼睛昏天暗地地嚎啕大哭。过了好久,姐姐才过来安慰我,我才发现她已经把一篮子猪草一点一点地转移到了坡顶上。姐姐牵着我往坡顶走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裤脚已经摔破了,可以看到小腿上一道道血痕,我破例没有再哭。到顶了,姐姐把竹竿重新穿进竹篮,然后把羊角辫盘到面前用嘴巴咬住,这才吩咐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篮子抬了起来。姐姐稳了稳脚步,又把左手腾出来伸到背后把篮子使劲往前面拉住,就这样我们一前一后把篮子抬回了家。
上山打猪草,除了好玩也有让我们害怕的一件事情。山里面有一个麻风病医院,得了传染病的人常常不是四肢残疾就是五官扭曲,过着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生活。我们小孩子不懂事,总觉得他们是妖怪,每次看见了就躲得远远的。后来更可怕的是有个女病人估计是想孩子想疯了,常常在山里头追我们,我们就怕得更厉害了。有一次傍晚,我们打猪草的时候就被这个女疯子追上了。我脚下一个拌蒜,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她抱在了怀里。我撕心裂肺地喊救命,而其它人都逃远了,我哭得眼睛都被泪水糊住了。那个“疯子”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真担心她吃了我。突然,我听到一声大喊“你放下我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姐已经回来站在我面前。她嘴里咬着辫子,又把打猪草的镰刀高高举在头顶。镰刀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着寒光,“疯子”一怔,又看了看姐姐一脸坚定的样子,把我放在地下扭头就跑了。等到疯子跑远了,姐姐丢下镰刀一把把我搂住开始放声大哭。
再到后来大一些了,姐姐基本不用带我就可以独立去做所有的事情了。但是我们家里的经济状况却一天天更加窘迫起来,欠债一年比一年多,后来穷到连向亲戚借钱都很少有人愿意借了。每年开学前,父母都会为凑齐学费愁到睡不着觉。那时候的中国农村是和现在很不一样的,从中央政府到村委会,各级政府累加起来每亩地要收很高的提留(税),还有一成不变的人头税,以及按土地面积征收的公粮,化肥农药被垄断了也是奇贵无比。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除了种地啥也不会;可是按当时的国家政策,种再多地也看不到任何改善经济状况和提高生活水平的希望。眼见着父母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白发一年年增加,初二那年姐姐主动辍学了。记得那天刚刚吃完午饭,姐姐和父母提出了辍学的想法,说是要去山上的黄土坡下面挖沙子,一天下来运气好能挣好几块。这样一来可以攒出我上学的费用,二来可以贴补家用改善生活。父母坚决不同意,姐姐执意不肯,后来从不打人的父亲气得狠狠打了姐姐一扁担。姐姐含泪捡起扁担,便出门干活去了,那年她刚满17岁。
接下来我开始一个人上学放学,很不习惯。大概过了三四个月的样子吧,一个深秋的下午我正在家里独自热饭吃,准备吃完了去上晚自习。隔壁的阿莲姐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招呼也不打,说了声“你姐姐出事了!”我丢下饭碗,回头便往山上跑。以往在我眼里如履平地的山路,那天变得特别的漫长。跑到一半的时候,我肚子痛得支撑不住,只好拿手捂住,一点点往那个黄土坡上走,我知道姐姐在那里干活。走到的时候,我首先看到老父亲躺在山坡边的茅草里打滚。我跌跌撞撞地冲下黄土坡,来到了坡下的大沙坑里。上面的沙土刚刚崩塌下来,一块巨大的黄沙石滚下来,把姐姐和另外一个阿姨压在了下面!很多人拿着锄头、铁锹使劲地挖着,没有一个人愿意说话。面向黄沙,我双膝跪下。。。。而黄沙被挖开的那一幕,时时在我脑海里浮现。我知道,姐姐她的确是为了我放弃了上学的机会;而我今生欠它的一切,惟愿来生再做一个不淘气不爱哭的弟弟来报答。
姐姐走的那一年,在家门口的池塘边栽了一颗梨树,又在树边种了一颗芭蕉。他指着那颗梨树,说“弟弟,那是你;我就是那颗芭蕉”。那一年的雨水特别充足,芭蕉则长得格外地苍翠欲滴。到了第二年,那颗芭蕉就莫名其妙地衰败了。后来有远方的亲戚路过,把一颗夜来香存放在那里。草籽落下来生了根,夜来香长出来在池塘边郁郁葱葱了好些年。晚上在门口纳凉的时候,清风拂来,那阵香味让人陶醉。而那颗梨树,一直枝繁叶茂,只是它从来不曾开花结果。多年后我才明白,它根本就不是“梨”树,因为那是分离的“离”。
完
-----后记-------
今天是感恩节,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感谢生活对我的宽容、对我的磨练,深深祝福所有我爱过和爱我的人,无论他们是近在身边、还是远在天边;有的,已经在天国。也深深祝福万维的广大网友的厚爱,可惜这里无法互动留言互动,大家有空可以去我新浪博客踩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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