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台湾的命运---书信几则
俞力工
(1) 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的1941年6月20日,台湾总督府与台湾军司令部正式宣布志愿兵制度将在次年开始实施。在该政策的宣示后,立即获得台湾青年的热烈回响。据当时媒体报导,自志愿兵制宣布日后18日便有743人向台湾军司令部与各地宪兵队提交志愿书,到8月底更突破3000名,至开战后的1942年初更达20000人以上!不过实际上当时总督府只是宣布该政策将要施行,详细的申请方法与施行细则都还未宣布,竟然就出现这么多有志从军的青年,可见在当时皇民化运动对台湾人的影响有多大。 1942年1月16日,总督府情报部发布「陆军志愿兵训练所生徒募集要纲」,正式接受台湾人志愿从军的申请。在该要纲中明订,年龄17岁以上、无重大 犯罪、符合体位标准者均可申请。通过申请后则分前后二期进行训练,前期在当年6月入训练所,后期在12月入所,并预定第一期将为现役兵而第二期则充作补充兵。 在该要纲公布后,在正式申请期间的2月1日到3月10日,共有425921人提出申请,有学者估计这相当全台成年男性人数的14%!同时在这一段期间,许多台湾青年为了表示对加入皇军的渴望,甚至以写血书的方式表达希望以自身的奉献,换取大东亚战争胜利的荣光! (根据访问当年参军人士的纪录显示,虽然少数人的确是在日方有形无形的压力下「自愿」参加志愿兵,不过大多数的人士确实是因为发自内心的赤诚而申请加入军队)
摘自“日本在台实行募兵与征兵制度概要” http://www.balujun.org/qhrj/bzrw/4640.html
(2)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原本不要台湾人当兵的政策开始改变。1942年(昭和17年)4月 实施「陆军特别志愿兵制度」,开始向台湾人募兵。1942年第一回募兵时,共有425,921人台湾人应征,录取 1,020名左右的志愿兵,录取率是420分之1,约等于100名男子当中就有14人申请。1943年的志愿人数更多,共有601,147人应征,录取 1,008名,录取率约600分之1。1944年应征人数759,276人,录取人数2,497人,录取率约300分之1。「陆军特别志愿兵制度」自开始 实施到1945年废除为止,总计共募得志愿兵5,500人。
(3)1942年6月中途岛之役日军大败,战况对日本转趋不利,日本当局因兵源缺乏,乃于1943年又实施「海军特别志愿兵制度」。第一回有316,097 人申请,录取3,000训练生徒。「海军特别志愿兵制度」于1944年7月废除。至废除为止,共募得海军志愿兵11,000人。综合上述陆、海军募兵制的 实施,共有16,500名台湾青年加入日本军队作战。
(4)上述申请志愿兵的人数来看,当时台湾人响应日本当局的募兵制度似乎相当踊跃。当时台湾人口约600万,以1944年的例子来看,约每8人(不论男女 老幼)就有1人申请当志愿兵。如果限于20岁到30岁的健康男子,则几乎每2人就有1人志愿当兵。这对日本当局来说似乎是个「可喜」的现象,也正是 1944年9月日本终于决定实施征兵制的催化剂。
摘自:深入研究-日治时期的皇民化运动(二)
http://tw.myblog.yahoo.com/jacob-tien/article?mid=1016&next=981&l=f&fid=22
(5) 丝毫不怀疑xx兄提供的资料,即日治时代还有不少不愿放弃中华民族认同,甚至坚决抗日的志士。不过,从我先后提供的二战期间台湾年轻人从军的统计数字,应当充分说明当时台湾同胞普遍认同日本国的状态。该事实不应当为少数例外情况而抹煞。
(6) 几天前xx兄提到“(台湾兵)战斗部队很多被派到南洋,包括海南岛,但是没有派到中国大陆的。”,借此辩说台湾年轻人踊跃从军的目的不在于对中国进行战斗。
我以为,这种辩解有些徒劳,因为台湾人报名从军之时,仅仅知道中、日之间进行激烈战斗,却不能预知充军之后,究竟会不会派到大陆去打仗,也就是说,他们只要报名参军,心理必有到大陆去打仗的准备。除此,我们也知道日军安插在中国大陆的翻译员与探子,几乎清一色来自台湾,其作用与战员实无区别。
至于臣服于满清统治是否可以与日治互相类比,好像不是个关键问题。原因是,中国人臣服于满人统治之时,也完全不知道满清当局以后是否会同化于中国。留发不留头的时刻,大家考虑的多是保全性命,而不是如何利用优势文化或多数人口把侵略者的语言与文化给“灭”了;而且,留得青山在、保全性命的举止,一点也不丢脸。历史上,或说古今中外,战败群体归顺于胜利者是常态,老百姓尽遭屠杀也是时而有之,唯有“老百姓为抗敌而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好像是只有小说、神话里才有的故事。
(7) 照xx兄的思路,台湾人响应日本当局的征兵号召之时,其实还“心怀光复的来临”;就像印度人一样,“替英国人打仗时还盼着独立时机的来临”。我想,这是一种“第五纵队”思维,也可能是马后炮,一般老百姓不会如此复杂。
光复时刻台湾人兴高采烈只说明日本战败,中国胜利,恢复固有民族、国家认同,能够更好地活下去,与过去踊跃报效日军一事完全不冲突。
(8) “清朝已强调认同汉族文化,如尊孔、行科举”这也只说明满清人口稀少、文化落后,不足以同化数亿汉族人口。相反地,认同汉族文化是个最有效的统治方式,也算是吸取了蒙人失败的教训。至于日本,如果当年征服了全中国,也未必会推行日语的“国语化”运动。然而对付台湾这么一个弹丸之地,就毫无尊重汉族文化的必要。
(9) 征服者如何统治,有其权宜考虑,台湾割让的初期,惨遭杀害的人口也有20万之多。按人口比例,可能远远超过清初时汉族牺牲的人口。我不觉得有必要去强调两岸被异族统治的过程里谁比谁“更加体面”。
历史上,文化低落的统治民族,同化于被征服民族的高等文化根本就是普遍规律。不能因为发生了这种“异化”现象,便否认“征服”的事实。如果这么看问题,蒙古大帝国的建立,便可诠释为“蒙古人不是征服,而是被征服”、“被侵略者不是失败,而是胜利”。
英国对第三世界的统治,多视占领地为殖民地,采取的统治办法为分而治之,并不强迫殖民地人民同化于英国。因此殖民地尽管有高、低级公民之别,却无法融合于英国。
台湾人主观上认同于日本,就像汉人两百多年自认为大清子民一样。究竟是谁征服了谁应当是很清楚。两者是否能相提并论要看谈什么问题。就臣服而言,没多大区别。头顶一根辫子,对人格的羞辱性可能比台湾人操日语要更大。
法国四千万老百姓于战败后几无例外地拥护维奇政府;德国投降后,他们又欢天喜地迎接胜利。德国老百姓于纳粹统治期间也多热烈支持希特勒政府,战败后又与之划清界线,一致谴责法西斯政权。
老百姓要活下去,不会去问别人该怎么活法。知识分子看到老百姓的活法时,最好也不要以为他们的活法后头还有什么“崇高的理想”。Xx兄自己有着崇高的理想便刻意要在老百姓圈里挑出一些崇高的典型。这种动机固然良好,却不反映实际情况。
(10) 迄今许多人设法粉饰“皇民化”、“大清化”现象。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探讨:果真“皇民化”、“大清化”均是事实,我们该怎么看待这些老百姓?都是汉奸吗?如果不是汉奸,那么传统民族气节、精神价值(如匹夫有责)何在?是否“活着”本身构成了“衣食足”与“知礼仪”的前提?而且,还是一切物种的最崇高、最基本价值?
如果视“归顺异族统治”为可耻现象,那么自己必然与广大群众对立,甚至对敌。除此,即便自己选择了舍生取义,又如何保障自己的后代,以至于下下代的安全与生命?
如果接受“活着”为民族群体的更高价值,是否在非常时期该审时度势协助老百姓更稳当地活下去呢?还是,继续维持身段与高姿态,不屑与大众同流合污呢?还是,干脆设套让全体人民自尽于鸭绿江、淡水河呢?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不论自己作何选择,至少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11)xx兄提出的优秀范例,正是xx兄与你、我崇敬的对象,这方面大家并无争议。即便梁启超、林显荣等先贤无法阻止20万青年参加日军,也丝毫不减其本人的高大形象。万一遇有国难,xx兄表现出舍己为人、躬先士卒的大勇,我也丝毫不会怀疑。
迄今的议论焦点却在于如何看待忍辱偷生的广大民众的生存价值?
日治台湾的初期,陆续牺牲了20万抗日民众,我们能再要求广大民众做出更多的牺牲吗?
日治晚期20万青年报名参军,决心与所有被侵略民族为敌,这时还有同情、理解的余地吗?对此情况,xx兄说得干脆“此际敌我两军对垒,只好拼个你死我活”(大意)。
历史演变就是如此曲折与吊诡,也对我们提出了相当复杂的要求。
(12)老兄的原意就是:台湾人最初踊跃参军是因为日本占上风;后来居下风时,台湾人的参军就是虚与委蛇的假志愿了。而且,实际上日本出于对台湾人的不信任,很少派台兵赴大陆打仗…
这说法其实是对台湾人的更大羞辱。实际上,日本战事越是不利,越有可能牺牲台湾兵,至于派他们到大陆或南洋打仗,根本无关紧要。参军的危险性远大于不参军,这是一个基本常识,然而让x兄“似乎、似乎”两句,20万青年的从军,都变成钻进避风港了。
“华夷之分”见诸整个中国文字史。维系华夏帝国的完整、统一,也一向是历代国人的努力方向。这种民族国家观念比西方早了两千年。x兄的史观似乎是从欧洲近代史开始。
(13) 为争夺国际空间的殖民主义、帝国主义扩张与民族主义有何关系?11世纪末基督教世界刚有点起色就发动十字军东征。那时还不时兴什么民族主义。欧洲从十字军到重商主义,到殖民侵略,到争夺国际空间发动世界大战,到如今的英美帝国的反恐战争,一脉相承,所体现的是盎格鲁萨克森新教集团(英美澳加纽,也可包括南非)的绝对优势。谈民族主义就扯远了。
有人类历史就有志愿雇佣军的存在。希腊帝国就靠斯拉夫的雇佣军;罗马帝国依赖日耳曼雇佣军;阿拉伯帝国、蒙古帝国依靠突厥人;巴尔干斯拉夫民族甚至是上千年的欧洲老牌雇佣军,谁给好处就帮谁打仗…。甚至直到今天,美英还从欧洲聘用了大量雇佣军(主要是极右派与斯拉夫人)。这些都与民族主义毫无干系。重赏之下欣然充当杀手的人士俯拾皆是。
x兄好像是指欧洲人更加民族主义,而中国人则更加“顺民”一些。这显然是无中生有的臆测。中国人抗战期间牺牲人口数千万,而丹麦、捷克都是不战而降,其它大多国家也都是在抗敌主力受挫之际(如马奇诺防线崩溃),为保全国家物质建设与有生力量,立即寻求政治解决方案(如议和)。这说明欧洲人唯物且现实,而中国却为了一张民族主义面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百多年来欧洲战争无数,胜、败如家常便饭,唯有希特勒一人在军事败北之后,还把个人命运当作民族命运,要求全体民众一起陪葬。近代欧洲地区的理性主义刚好是值得我们参考的地方,而在x兄的诠释之下,似乎都成了希特勒。
(14) xx君用黄体字标出的部分,出自一些研究报告(同样内容我也曾于几天前寄发给大家),龙应台不过是照抄。我看不出这种反应当时台胞心态的报导有何“媚日”之处。龙给我的一贯印象是拿西方去批台湾,拿台湾去批大陆。
1942年与1943年台灣青年两次的踊跃报名(分别为43万,60万)都与“强制性征兵”无关,而如此大量人数已说明了台湾当时“普遍认同于日本”,甚至已产生了“共同使命感”。相信1945年1月即便不实施征兵措施,照样可招揽到许多自愿报名者。有种解读认为:就因为前期的踊跃报名,而使得日方对后期的征兵措施成竹在胸。
蒋政权时代,把以上史实视为禁忌,原因不外是避免刺激台湾人的感情。出于类似考虑,我们这论坛里也有人担心议论这段历史会“坏事”,会“破坏族群团结和国家统一”。实际上,台独问题根本已发展到无所忌惮的地步,他们对这段历史非但引以为傲,还当作支持分离理论的左证。在这当头,噤声、掩遮反而显得滑稽又自作多情。
无论对历史,对现况,最好是有个如实的评估。只有在这样的基础上,才能做个有效的检讨和对应。否则一天天地让步,一厢情愿地拉近乎,民调数字却一次次显示着渐行渐远,统派反倒不知如何自处。
李登辉上台后掀开了蒋家捂住的盖子,于是锅里原来下的什么料,继续散发出什么臊。再加上点国际与彼岸因素,就演变为当前的状况。
我发现,特别是保钓分子,除了台湾的“日本殖民化”尽量回避之外,“对老共的恐惧”也是一个禁忌。这么重大的历史问题与现实问题避而不谈,剩下的议题就只有“新、老国民政府是如何、如何的不济,如何、如何地把台湾人民逼上梁山”了。如此一来,究竟在替谁帮腔不是一目了然吗?
不过,话说回来,台湾向来是个地缘政治的筹码,更是几个大玩家脚下的皮球,不论各个群体是否愿意同舟共济,只要是踏上了这条船,命运总是要捆绑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