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言先生直直瞪著眼前的刀鋒,斬釘截鐵道,“除非壹死,或妳或我。”
秦汪冉苦笑搖頭,無奈道,“那也只好隨妳,以後言先生再想找秦某的麻煩盡管再來。但今日這壹次,求求妳能不能放我壹馬,這麼樣就算完了好不好?” 言先生低頭不語,默然良久,終於道,“好,今日我不會再向妳出手。”
秦汪冉鄭重道,“謝。”
那柄血般紅的軟刃重又得回了生命,扭動旋轉著繞回到了秦汪冉的腰間,刀尖如舌般吐入了龍口之中,輕輕‘嗒’的壹聲響,龍口已經輕輕咬住了刀尖。許大馬棒,洪郴,莊言幾人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自慶幸,幸好方才是言先生而不是自己向秦汪冉出手。
言先生突然恨聲道,“姓秦的,我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妳已中了山抹微雲,功力卻依然如故。妳,妳難道真的不是人不成?”
秦汪冉輕聲道,“言先生,妳雖然數度想要我的命,可在我心中,壹直尊重妳得很。我曉得現下妳心中不甘,其實妳原本料想得不錯,絕對不會有人挨了山抹微雲後還能安然無事,秦某也並不例外,只是……”
秦汪冉臉色越發青白,頓了壹頓續道,“其中很是有些意外,其實我倒是寧可當時死了在山抹微雲之下,對我可能倒還好些。唉……”
蒙七打斷道,“三哥,妳跟他瞎掰些個什麼。這個姓言的不自量力,居然想要妳的命。妳饒了他不殺倒也罷了,哪裏還有這麼多廢話要說!”
秦汪冉喟道,“小七,話不能這麼說。我雖然同言先生無恩無怨,但我父親的確負明教良多,欠言先生的更是永生永世,難以還清。他老人家也是在那件事發生後不到壹年便過世了。臨終前大哭道,‘我壹生中行事頂天立地,光明磊落,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人。只有對言先生,實在是太也對他不住,雖死不能忘其疚。’而後來我亦是聽說了壹些言先生的為人處事,那也是讓人很佩服的。十五年來,我手下亡魂無數,只有言先生三度刺殺於我,仍然可以全身而退。其實就算是我死在了言先生手下,也是應該的業報,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
降龍羅漢聽得不耐煩起來,上前壹步,截口道,“只聽秦施主說話,倒好像還是個知道善惡好歹的人。秦施主的父親是誰,和他人有什麼恩怨,貧僧不甚明了,不敢妄評,只可惜施主怎麼會在天支山下,做下了那樣的獸行血案!”
秦汪冉皺眉道,“天支山下發生了什麼血案?又同秦某有什麼幹系?”
第二十七回
降龍羅漢道,“天支山下,秦施主劫鏢也就罷了,可秦施主居然連鏢師的性命也不放過,未免忒也心狠手辣了些。”
秦汪冉嘴角露出了壹抹不以為然的苦笑,道,“莫說秦某從未在什麼天支山下劫鏢,就是退壹步說了,如果秦某真的是因為想要殺人滅口而送了鏢師的性命的話,以秦某的手段,想來還不會有活口留下能帶得出消息。”
這句話聽到降龍羅漢耳中,意思自然不同。降龍羅漢恨聲道,“正是沒有壹個活口能從妳這惡魔手中逃生──順揚鏢局上下四十七口人命,都是喪在了妳的手中。這等禽獸惡行,就算是我佛見了,只怕也要作壹獅子吼。秦……秦汪冉,今日妳這惡魔終究得還這些無辜遇害之人壹個公道!”施主兩字,降龍羅漢氣憤之下,到底沒有說將出來。
秦汪冉平白無故的被降龍東壹個惡魔,西壹個禽獸罵得不禁心頭微微火起,但仍然只是道,“秦某平生作案比武無數,就是再怎麼小心,手下人命也不在少數,按說多算幾條在秦某頭上也沒甚麼相幹。不過秦某記性就算再差,想來象親手了結了四十七條人命這樣的事情,也不會現在連壹點點都記不起來。這順揚鏢局的事到底發生在何時?秦某連這個都不知道。更何況天支山這個地名,秦某也是今天才第壹次聽聞。所以秦某想,大師是不是找錯人了罷?”
秦汪冉幾句話在他自己已經是力盡婉轉了,無奈降龍心中先入為主,在他耳中,秦汪冉句句話聽起來都象是抵死耍賴。降龍的面色因憤怒微微發紅,道,“秦汪冉,想不到妳不單單是個殺人如麻的兇手,居然還是個敢作不敢當的懦弱卑鄙小人!”
秦汪冉本來就是生性疏狂之人,向來罵他是兇手的人盡多,他也並不放在心上,但罵他是卑鄙小人卻令他極是惱怒。硬生生壓著火氣並不發作,秦汪冉冷笑道,“秦某是殺人不眨眼的兇手,天下皆知,已十年有余了,怎麼到了今日少林高人方才發覺?佛家六大神通,足不出戶,能知天下事,耳目不會遲鈍至斯吧。至於秦某是不是懦弱卑鄙的小人,以少林對秦某的了解,嘿嘿,恐怕還夠不上資格說這句話。”
秦汪冉言語中辱及少林門第清譽,降龍羅漢不由氣極,喝道,“無論妳如何巧語狡辯,人命乃關天大事,今天妳是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和尚定要將妳擒到少林寺,看看那時妳還有什麼胡言亂語可說!”語壹出口,降龍已知不妥,但已不及改口。
秦汪冉反應極快,不怒反笑道,“這麼說不管秦某是否兇手,妳少林都要硬說我是兇手,抓我回去了。抓我回去以後,再稍稍拷打那麼壹番,‘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秦某自然不得不招認那些所謂‘罪行’──就算秦某是硬骨頭,死不招認,也大可壹掌斃了。反正秦某人是罪大惡極,人人皆曰可殺之輩。殺了秦某,自然算為民除害,那是人人都要拍手稱快的事。不錯,不錯,名門正派,公理正義,不壹樣就是不壹樣,果然是與眾不同,秦某今日真正是長了見識。”語畢仰面負手向天,並不去看降龍羅漢。
降龍羅漢臉色憋得通紅,壹時語塞,張口結舌,接不上話。 蒙慎行及時插口道,“降龍大師,不如這樣罷,天支山下劫鏢殺人的血案,以後便由蒙某人來負責如何?如果這等事情真是秦汪冉作的,我提著他的頭親自到少林寺請罪;如果是別人作的,蒙某也當全力找出真兇。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降龍壹時情急說了錯話,被秦汪冉的言語僵了在當場,有這麼好的壹個臺階送到了臉前,又有面子,又有裏子,如何不下?方待順著桿子下樹,卻聽洪郴開口道,“如此自是甚好,洪某是十二分的贊同。但只不知蒙幫主用什麼來作保?要是到了時候證明了冥天血龍正是兇手,他卻不肯把項上首級交出來,隨便在什麼深山老林裏那麼壹躲,我們又能上哪裏找他去?要是蒙幫主壹時半刻找不到那個什麼‘真兇’,我們難道就八年十年的等下去?更要是冥天血龍確是兇手,卻設法毀去了證據,我們難道就得眼睜睜得看著他逍遙法外?”
洪郴說壹句‘要是’,降龍就猛點壹下頭表示贊同,蒙慎行的臉色便難看壹分,終於受激不過,截道,“若蒙某在六個月內找不到真兇,蒙某項上……”
第二十八回
秦汪冉打斷道,“蒙幫主的好意,秦某心領了,實在是感激不盡。但軍令狀是萬萬立不得的,蒙幫主身系大局,更應當小心自己的安危,決不能以口實落人手中。洪先生,妳既然給我講這種不講理的官話,那麼好,我先問妳,妳說句老實話,以妳們四人,能生擒得了秦某嗎?”
洪郴心裏暗暗大呼可惜,眼看陸地龍王壹條命幾乎已然握在自己手中,卻被秦汪冉識破,更還拋了過來這麼壹個燙手之極的熱山芋。
他以前從未見過冥天血龍,但本來心中以為,無論冥天血龍是何等的英雄好漢,少林十八羅漢已來其三,對付壹個人的話那是無論如何都足夠了,可……看到了秦汪冉剛才的那壹刀,他便知道自己原來的預料謬以千裏──不要說生擒冥天血龍,搞不好自己壹行四條命都得搭在裏面。
他心思快極,冥天血龍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壹問,他便想到如果自己硬說己方四人可以生擒得了秦汪冉,秦汪冉下壹句便多半是,“既然如此,又何必這許多廢話,別人都不必插手,咱們打個明白就行。”可是如果自己實話說道擒他不得,秦汪冉下壹句則定然是,“既然妳們根本奈何不了秦某,秦某無論是否兇手,都大可以壹走了之,妳們又能怎樣?如今蒙幫主答應幫著料理此事,少林既保面子,又省力氣,妳倒得隴望蜀起來了,是不是太也過分了些?”這句話可當真不好回答,因為只要不是完全同意,冥天血龍則又大可以借機翻臉,“既然同妳講理講不通,那好,不如出手見真章罷。妳們打翻了我,堵上嘴綁回少林就是了。”那自己四人可真的是很尷尬了,不光是打得過打不過的問題,只怕以後別人說起來還要講少林恃強欺人。 好漢不吃眼前虧,洪郴當機立斷,順勢轉蓬道,“洪某也是因為關心此事過切,所以提了這個不情之請。現在想起來,確是有些過分了。那,不妨就依蒙幫主的提議而行?”
秦汪冉輕輕哼了壹聲,嘴角掛了壹絲不屑,並不接口,轉身對了蒙慎行道,“好,到底可以說正事了。蒙幫主,我總算帶了鯤爺的信來,不過……”
蒙慎行急問道,“不過什麼?”
秦汪冉從懷中摸出來壹封牛皮紙封面的厚厚書信,鄭重其事的交了到蒙慎行手中,黯然道,“不過消息實在太壞。幹離不到底沒有挨得下去,四個月前薨了。” 蒙慎行神情大變,道,“終於發生了,怎麼會這麼早?”
第二十九回
秦汪冉搖頭續道,“我也不曉得其中原由,可是這麼壹來的結果倒是清清楚楚,主戰的粘沒喝因此獨握了兵權,即時興兵攻我大宋。這壹遭金兵來勢極盛,分兵四路,銀木可與其弟拔離速,其子撻懶攻漢上,梁王兀-X,鄂爾多自燕山由滄州渡河,進攻山東,阿裏蒲盧渾軍趨淮南,百戰宿將婁室率部屬悍將薩思千,黑鋒自同州渡河,轉攻陜西。”
蒙慎行大驚問道,“那麼,戰局如何呢?”
秦汪冉長嘆道,“還能如何呢?兀-X,撻懶合兵先輕易攻占了大名府,咱們軍中的那壹點底細金人便清楚得很了。撻懶又陷東平,轉而再攻濟南,只壹戰便擒了知濟南府劉豫之子劉麟,以之相脅,更啖以富貴,劉豫竟舉城降金。山東全境,已非我所有。”
屋內眾人,這時無不聽得目瞪口呆。
蒙慎行催問道,“然後呢?”
秦汪冉道,“然後?然後咱們的高宗皇帝跑得極快,先趨臨安,再幹脆渡了錢塘江到了越州。
梁王兀-X接得探報,知道高宗越去越遠,壹時飛不到浙東,只好先向江西進兵。取壽春,掠光州,復陷黃州。江東宣撫使劉光世,知州韓相不戰而遁,金兵不費吹灰之力便占了重鎮江州。隆裕太後蒙塵出逃,險些性命不保。”
蒙慎行失色道,“那江浙不也就保不住了嗎?”
秦汪冉道,“正是啊!吉州已破,洪州被屠,廬州、和州壹日間先後失陷,無為軍不戰而潰。
鯤爺雖然略略打了幾個小勝仗,苦於無援,也不過突出重圍,自保待機而已,於大局無濟於事。
金兵復掠真州,破溧水縣,再從馬家渡過江,攻入太平,當真好像摧枯拉朽壹般。這以後金兵更再乘勝南驅,自建康長驅直入廣德,獨松關如此壹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雄關鐵城,竟然無壹兵壹卒把守,金兵輕輕松松的便即直抵臨安。錢塘縣令朱蹕殉節,可是東京留守兼江、淮宣撫使杜充,如此大員卻茍且偷生,腆顏降金。婁室西進,河中淪陷,梁王兀-X南侵率的那壹支更早已經到了鎮江。”
蒙慎行不由得把手壹攤,問道,“這不是已到了壹塌糊塗,無法收拾的局面了嗎?”
秦汪冉道,“天可憐見,僥幸浙西制置使韓世忠有位姓梁名紅玉[9]的夫人,竟是個不世出的奇女子。居然在鎮江以奇計打了場以少勝多的大勝仗,鯤爺在建康牛頭山又乘亂再加伏擊,再兼金兵不善水戰,到底在黃天蕩形成了個與梁王對峙的局面。我離開黃天蕩的時候,相持已至三十九日,想來壹時還不會有什麼大變。書信內有戰局詳情和鯤爺為幫主謀畫的計策,蒙幫主還是自己看的好。”
蒙慎行並不去開啟信件,而是急急問道,“鯤爺算無遺策,定然已經有了回天的妙計?”
第三十回
至於屋裏面其余人眾,不算許大馬棒幾人,都是住在江南。雖然對金兵入寇的事多少有些聽說,不過那是國家的事,匹夫當然無責,向來就不是十分關心的。何況遼軍金兵入寇,年年何曾斷過,那不就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壹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自己那壹畝三分地平日間還忙不過來呢,天下大事,肉食者謀去罷。可是金兵主力到了鎮江,那可就很有壹點亡國的意思在裏頭了,雖然高宗是個眾望所歸的昏君,但大宋到底還是漢人自己的天下。北方漢人受的牲口尚且不如的淩辱荼毒,從難民嘴中多少也曉得了壹點半星。平日茶余飯後說起來,不過長噓短嘆幾句‘可憐’而已,反正是另壹個世界裏的事,遙遠的緊。今天怎麼兀的就成了自己眼前的事?蒙慎行這句問話,倒是人人皆有此心此問。不由得壹個個豎起了耳朵,想聽聽秦汪冉的下文。
秦汪冉只是略略聳了聳肩,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鯤爺也不是神仙。何況奇計妙策,本來就非用兵之正道,可倚之壹,不可倚之再。兵甲差人遠甚──人家壹百人能打敗妳幾千人──就算是諸葛再世,孫武重生,又夫復何言?浙西制置使韓世忠能跟金兵形成了個盡力死撐的局面,那也是仗著咱們的水軍之利──其實金兵從來沒有真正打過大水戰。我是希望這壹回咱們還可以硬生生熬將了過去,不過形勢強如人,大遼已滅,金人再無後顧之憂。這壹劫非同小可,只怕難以如以往那般輕松過關。但總算另壹件事辦妥了,楊柳岸那邊兒答應了二百萬兩銀子的捐輸。”說到‘楊柳岸’三字時,秦汪冉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疤微微的抽搐了壹下。
蒙慎行關切道,“江湖上紛紛傳說道,妳在楊柳岸硬生生受了獨孤鴻的壹招山抹微雲,可是為此?”
秦汪冉苦笑道,“差不多罷。”便不再言,轉而卸下了自己肩頭包裹,交了給蒙慎行,道,“我將壹生劫獲所得,總共打成了二十七萬兩銀票金葉子,其中十九萬兩銀票已經留給了鯤爺,這裏是余下的些銀票金葉子,就煩蒙幫主計劃使用發派罷。對了,其中的壹半,該是留給劉老四的,也煩幫主轉交了罷。”
許大馬棒,莊言莊行等眼睜睜看著八萬兩銀子在自己眼前過手,怎麼能不動心?心中紛紛大喊,“八萬兩雪花銀子啊!若是能給了我,那該有多妙!”但銀子雖妙,也總得有命去花,誰又敢從蒙慎行的手中搶銀子? 蒙慎行知道秦汪冉不想再提及在楊柳岸的事,便不再追問,轉了個話題道,“那,劉豫降金,山東那邊的事會不會受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