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降龙重复道,“顺扬镖局的公案。”
许大马棒是大强盗头子,平日里顶顶反感不过的便是镖局──那简直比官府的鹰爪孙还惹人厌。虽然洪郴长得鼻直口阔,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付堂堂正正的仪表很是不俗,可在许大马棒眼睛里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何况洪郴此来,莫不成也打的是冥天血龙那宗财富的主意?如果果真如此,洪郴简直就是面目可憎的很了。
于是许大马棒在一旁插口道,“我素常听说,嵩山少林寺好象是一群大和尚们呆着的所在,吃肉喝酒玩女人,那都是大大不许的。许某一介凡夫俗子,很是不懂佛家的大道理,但时时听别人闲扯,也晓得出家人似乎应当四大皆空才是正道。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少林寺的大和尚们改行开起镖局啦?”
降龙合十道,“顺扬镖局的总镖头,也便就是这位唤作扑天雕洪郴的,乃是少林的俗家弟子,算起来同贫僧还是师兄弟的称谓。因此上顺扬镖局的事,少林也有伸手相助的名分,不过这仅仅只是其一。纵使少林与顺扬镖局无干无连,眼见到如此惨无人道的血案发生,也断无袖手之理。” 蒙慎行奇道,“什么血案?又同秦汪冉有什么干系?”
那扑天雕洪郴向前迈了一大步,朗声道,“天支山下,冥天血龙那恶贼劫镖杀人,顺扬镖局上下四十七条人命,连丝毫不懂武功的车夫脚夫在内,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半亩方圆地上积血如胶,残肢遍地,几乎没有可以立足之处,这等令人发指,禽兽不如的恶行,这,算不算得是血案?” 许大马棒在旁边啧啧称奇道,“劫镖夺宝,杀人灭口,好厉害狠辣的手段!听起来这倒的确象是我辈中人的拿手好戏。只不过许某人蠢得很,就是搞不懂:既然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你又如何晓得杀人的便是冥天血龙?”
降龙冲许大马棒怒目而视,道,“作案现场,留了有冥天血龙的独家标记,五爪血龙。贫僧亲自去看过,绝无虚假。你若不信,尽可以自己去天支山看个明白。”
许大马棒仰天打了个哈哈,“信,我当然信──都说大和尚不作兴扯谎,大师说的话,我哪里有不信的道理。只不过五爪血龙不错是冥天血龙的独家标记,但留下五爪血龙标记的,未必便是冥天血龙。这等见识,三岁儿童恐怕也知道,大师不至于还比不上三岁儿童吧。”
降龙罗汉怒道,“这五爪血龙乃是以判官笔蘸人血在石壁上写就,深逾三寸,石屑不落,天下黑道人物,除了冥天血龙之外,谁还能有这等本事!”
许大马棒嘿嘿一笑,也不说话,矮身间左手猛然一掌拍了在地上,奇怪的是他明明似乎用了极大的力量,却没有任何声息发出,地上方砖也好端端的安然无恙。紧接着,许大马棒一抬手间,他手下的那块青砖居然随手而起,倒好似原来就长在他手上一样。接着许大马棒伸右手到桌上抓了一只瓷碗,指上用力,硬生生从碗沿拗下了一角,便以瓷片为笔,刺刺拉拉地即在手上青砖上刻起字来。不多时,一个许字便刻在青砖之上,字迹歪歪扭扭,什么间架结构是全然谈不上的,但深入逾寸,清晰可辨。
许大马棒又冷笑一声,把手中青砖向下掷去,不偏不倚那块青砖又回到了原来它所在之处,右手中瓷片随着一弹而出,深没砖中。许大马棒并不去看降龙罗汉,自言自语道,“新鲜。风水轮流转,姓许的如今也成了白道中人了。许大侠客,不错不错,这个称呼听上去倒也不坏。”
降龙罗汉本是常居寺院之人,平日只管诵经念佛,习拳练武,虽然打机峰时较其他僧侣口齿伶俐些,怎么能和许大马棒这等常年在江湖道上打滚的人相比,许大马棒几句话说得他无以为继,心下微微有些着恼。但他是白道高僧的身份,终究不能无缘无故地跟许大马棒争吵,心里面暗暗骂道,“这群强词夺理,千刀万剐的邪魔外道实在个个该杀。”,嘴上却只好淡淡道,“孰是孰非,贫僧现下也不能肯定,秦汪冉届时一到,自然真相大白。”
这时蒙慎行突然插口问道,“这件惨事,不知道发生在什么时候?”
洪郴道,“不到两个月之前。”
蒙慎行吁出了一口长气,道,“既然如此,蒙某可以以身家性命担保,这件案子决不能是秦汪冉作的。”
洪郴眼里一种极奇怪的神情一闪而过,扬眉问道,“蒙帮主何以得出此言?”
第十七回
一时间满屋人的目光全都汇集到了陆地龙王的身上,也都觉得蒙慎行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奇怪的很。
蒙慎行抬眼向屋顶望去,叹了口气道,“蒙某实在不能说出其中缘由,但求各位信蒙某这一遭。蒙某平生,谁听说过我打过一句妄语?”
了凡在一旁忙不迭地打圆场道,“陆地龙王说的话,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
洪郴眼珠略略一转便续道,“蒙老前辈说的话字字如金,晚辈当然没有不相信的道理。但人命关天,兹事体大,单凭蒙老前辈一面之词,是不是可以服众,难讲的很。何况即使按下这件事不提,鄙派同冥天血龙之间还有别的说法要讨个清楚。”
蒙慎行神色不豫,道,“蒙某说的话,如板上钉钉,谁想在劫镖一事上纠缠,想找秦汪冉的麻烦,不如直接来找蒙某,蒙某替他接着便是。劫镖一事之外,秦汪冉又作了什么对不起少林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洪郴道,“江湖上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触陆地龙王的逆鳞?但想来风卷残云蓝田之事,蒙帮主不至于没有听说过吧。”
蒙慎行不答反问道,“蓝田确实是少林的人,当年他死在秦汪冉刀下也是不错。但那是公公平平的比武,江湖上较技,讲究的就是生死各由天命,又怨得谁来?”
原来风卷残云蓝田当年号称少林俗家第一高手,精一十八路镜花水月刀法。九年前冥天血龙第二次现身江湖之时,两年间会遍天下间用刀的高手。死在他手下的一等一的刀法名家先先后后差不多有八人之多,冥天血龙也为此三度重伤,险些把自己的性命亦赔了进去。冥天血龙同风卷残云的比武更称得上是其中经典之战,这场比武安排得确是十分公平,反过来倒可以说风卷残云当时多少还占了一点小便宜──冥天血龙是刚刚连夜摆脱一批官府差役的追踪之后立刻与蓝田交手,蓝田多少占了些以逸待劳的便宜。是故少林一派虽然一向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深以为耻,但名义上却一直难以此为由向冥天血龙兴师问罪。今日洪郴似乎是被蒙慎行逼得急了,居然又去提了这桩公案出来。
洪郴不紧不慢地道,“公平比武?当时并无第三个人在,如何便晓得那便是公平比武?若我说我知道那场比武中冥天血龙使了阴谋诡计方自取胜,蒙帮主信,还是不信?”蒙慎行不假思索道,“你当时也并未在场,如何便能说秦汪冉以诡计取胜?”
洪郴微笑道,“顺扬镖局失镖之时,蒙帮主亦未在天支山下,如何我们便得相信蒙帮主说的便是事实?莫非蒙帮主说的话便定是真话,我们这些小人物说的话就全都是造谣不成?”
蒙慎行一时语塞,道,“这……”
洪郴不依不饶,续道,“晚辈自然相信蒙帮主有难言之隐,但既是难言之隐,里面必便有不可告人的事情。蒙帮主光明磊落,是江湖白道中的泰山北斗,当然不会有一件事做的不可以让天下人人皆知。蒙帮主既然说冥天血龙没有作下那滔天的血案,想来定有证据,何妨说出来让这里各位评判一个是非曲直?”
蒙慎行心中模模糊糊觉得“正大光明的好事有时未必便可以叫天下人事先统统知晓,难言之隐也不一定尽就是不可告人之事。”但如何把这些意思说出来,心中愈想,便愈觉得不对劲。
明明心里面清清楚楚晓得自己正在作着一件极重要而正大的事情,可不知怎么的被洪郴几句话一说,竟觉得好像自己理亏一样。
洪郴趁热打铁,追问道,“如果蒙帮主给不了在下一个入情入理的解释,不错洪郴只不过是江湖上一个无名无誉的后生晚辈,帮主当然不会把洪郴放在眼里,大不了一怒之下一掌毙了便是。但天下人悠悠之口,帮主就定能够以一双混元乾坤掌通通封上吗?”这话里面已经是连蒙慎行一同责备在内了。
原来洪郴这十几年来作镖师,整日价同做官的人打交道,虽然己身仍系一区区布衣,这说官话的本领倒是早已学出来了八成。他第一眼就看准了蒙慎行必有不能明言的苦衷,再句句扣着蒙慎行白道中大人物的身份,顺势一阵穷追猛打,蒙慎行不过是江湖上的汉子,草莽里的豪杰,虽然精明强干,但论起转圈子讲话怎么比得上官场中人,才一开口间已早不是洪郴的对手。
蒙慎行身边的吴长老终于忍不住大怒喝道,“你这人恁地没有半分规矩,怎么敢如此对蒙帮主他老人家讲话?”
蒙慎行摆了摆手止住了吴长老说话,诚诚恳恳道,“洪世兄,我不过是个没有读过书的粗人,你讲的那些道理,我心里觉得是非常对的。我只有佩服洪世兄的心思,哪里有什么可以同你争辩的话。但蒙某人别的不懂,自己做的是好事坏事想来还是分得清楚的。这一次,就算是江湖上人人都骂我蒙慎行祖宗八代,蒙某人保秦汪冉也是保定了。”
洪郴微微一笑,方待再次开口,突然间听得屋外有人阴恻恻地道,“黑白不分,是非不辨,强横霸道,无理压人,果然是白道的领袖,侠义的模范!果然是天下无双的陆地龙王!佩服啊佩服!”
第十八回
第一句话时说话那人好象是在院子里面,第二句话时声音好象传自房顶,说到“天下无双”时已经转到了屋后,‘佩服佩服’居然被他以内力驱使得好似从地底下传出。
蒙慎行猛地抬头,大声道,“好了得的轻功。不知是何方高人前来,蒙慎行在此,何不现身一见。”
便在这时,只见一个中年汉子气喘吁吁地奔入,向蒙慎行略一施礼,便大声禀道,“帮主,不知从何处来了一群蒙面人,人数约摸在二三百人上下,正在纵火焚烧渔镇!并更有人堵了在镇口,逢人便杀,见人便砍!那群人不光人数众多,手头上也极是硬朗,负责渔镇一片的弟兄已经抵挡不住了。弟兄们应当如何行事?请帮主速速示下。”
蒙慎行极为沉得住气,微一沉吟间,沉声道,“传我的口令给刘,赵,李三长老,撤了四面埋伏,把人手均都调到到渔镇上去。先救人,再救火,小心不要分散。刘长老负责主事,见机而行。并放旗花信号,通知普陀,苏,杭,无锡,宜兴分舵来援,钱塘分舵负责联络呼应。”
那人抱拳行礼,反身便又已冲入了风雨之中。
蒙慎行身旁那个练了有无指掌的九袋老丐忍不住道,“帮主,这明明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你……”这老丐是帮中八大长老中的传功长老,地位颇尊。
蒙慎行抬手打断他道,“我又何尝不知,但咱们丐帮几百年行侠仗义的名声,总不能在我手中毁于一旦。即使明知是火坑刀山也得跳下去,何况刘长老他们人数颇多,纵然遇上强敌,谅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老丐急道,“那帮主你的安危呢……,敌人目标显然在你,咱们这里可只有六人啊!”
蒙慎行脸一沉,“退下。”
眼看那老丐情急,蒙慎行又温言道,“张长老,你我几人,想来无论什么阵仗,总可以逃得性命吧。何况武功卓绝的言先生,威震辽东的许大堂主,少林派的降龙和除魔卫道诸罗汉也都在这里,能够困住这里诸人的江湖人物,只怕如今这世间还没有生出来。”
张长老点点头又欲开口,蒙慎行截道,“反正咱们是叫花子,也不在乎别人把咱们当作英雄还是狗熊。呆会如果情势真的实在紧急,只要听到我喊一声走,大伙先向南,后向西并肩一起冲。
谅来也没谁能挡得住咱们。”最后一句话已是向屋里其他各人说了。
这时,只听屋外那阴恻恻的声音又道,“好威风的丐帮龙王啊,龙王龙王,上天入地,逃命本领,果然举世无双。”
庄言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实在猜想不出,天底下会有那个帮派组合能强悍到跟丐帮一拚高低,更敢对蒙慎行本人恶言相加而丝毫不忌跟丐帮结下永不可解的深仇,便是天地门和万马堂联合到一起,只怕也没有这样的力量。外面这位仁兄,到底是什么莫测高深的来路?
吴长老脾气暴躁,早已大声喝骂道,“什么邪门歪道,不敢出来见人的鬼东西,只敢在外面胡说八道,满嘴喷粪!”
那声音接道,“是啊,是啊,我是邪门歪道,我是鬼东西。鬼东西当然是不敢见人的。不象吴长老您老人家,既返且缩,虽万千人吾溜矣。实在是威风,威风得紧啊。”
吴长老闻言大怒,猛的一掌向窗外声音来处劈去,掌风到处,两扇木窗被震得向外直直飞了出去。
那声音又在屋顶响起,“好利害!好利害的劈空掌力啊,现在丐帮英雄们不光可以从门里逃走,更还可以从窗口逃走啦!当真是远见卓识,门路繁多之至啊。”
吴长老气极,心道这一遭便是拼着挨帮主的训斥也得给外面这人点教训尝尝,突然间向门外冲出去,叫道,“你小子莫跑,老子倒想看看你怎么让你爷爷我溜之大吉。”
两脚尚未出门,便听吴长老一声惨呼,两腿间血光迸现,居然一双腿齐膝而断,扑地倒在门外,接着就没了声息,看来大半是已遭了敌人的毒手。屋里众人倒有一半失声惊呼了出来,蒙慎行固是大感意外,就连一直坐在一旁阴阴的无动于衷的言先生也站了起来。
第十九回
蒙慎行虽然觉得吴长老过于莽撞,但素知他武功相当之强,江湖经验也颇老到,遇上再利害的绝顶高手也可以支持上片刻,绝不可能三招两式便即落败,是以才任由吴长老冲出去,也好知道敌人的虚实。没想到居然门还没出,便已经遭了暗算。
蒙慎行身边丐帮另外几人眼睁睁看着吴长老遭了暗算,震惊之下,不由得一个个怒火中烧,那佩剑的年轻人更是腾身而起,当时便欲冲出去同敌人决一死战蒙慎行亦自跃起,后发先至,伸手硬生生把那少年从空中扯回了地上,叱道,“胡闹!没有我的话,再不许轻举妄动!”说完又向丐帮其余几人看了一看,意思是这话也是对他们说的。
蒙慎行这才蹲下身来,仔细观察房门处有什么异常之处。粗看上去,门口仍然是空荡荡的并无一物,他运足了目力看去,才隐隐约约发现不知何时有人在房门半腿高处扯了一根极细微的半透明丝线,黑暗之中,更加难以发现。而居然正是这根人眼几不能辨的细丝断了吴长老的双腿。
蒙慎行心中一凌,脑海里想起了江湖间一件极可怖的事物,站起身来,向屋外提声问道,“辛火岩上哪一位道友大驾光临?”
第二十回
蒙慎行问完话以后,隔得了一会才那个阴恻恻的声音才应道,“我今日本是想用情丝擒一条龙王,想不到却只误伤了一个老叫花子。今天之事,也只好大伙死拼到底了”蒙慎行眉头大皱,道,“我丐帮与你大光明火焰教近日并无甚冲突,往日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何故尊驾口中有‘死拼’二字?”
庄言心中听得也是越发觉得奇怪,大光明火焰教是十七年前才不知从何处兴起的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帮会,据说原来是明教的一支。其开山教主“留情斩”柳云烟武功极高,但教中并没听说有什么其他的高手,以至于柳云烟退出江湖后,大光明火焰教的势力无以为继,十余年来不但没有丝毫扩张,近年来更有被其他帮派蚕食地盘的势头,在江湖上已算不上第一流的组合,凭什么能大言跟丐帮死拼?可眼前事实确确,丐帮主力已然被卷了进渔镇上的厮杀,而武功甚高的吴长老房门未出已然溅血三尺,这大光明火焰教莫非当真有些什么魔法,或者能够凭空变出人手来不成? 那阴恻恻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回答,远处突然人影闪动,随即就听到了有人大声喝骂,紧接着几声极其惨烈的惨呼声便响了起来。但每次惨呼响起都只是半声就没了声息,好象被什么东西硬生生从中截断了相似。
外面传来的惨呼声一声接着一声,每一声便近了丈许,自始自终没有半点停顿。不一时间,连声惨呼声已迫近门外,再又响了几声后,便自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