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镜子中的武汉人>,竟然让我收到了六十几个武汉老乡的来信,真的没有想到在北美,欧洲,日本和新加坡的武汉朋友大多在离家时有和我同样的心态,那就是尽快离开那个生我们养我们的城市,远远地离开它。我在武汉生活了二十四年,那一段岁月中的自己,我无法追溯任何轰轰烈烈的事件。写<镜子中的武汉人>是我回乡的最初几天,心中被满溢的乡情淹没。我象一只寻找归巢的鸟,衔来的只是掠过我心灵的美好部分,那一瞬间我心中充满了温柔。
的确不假,尤其是在静静地呆满十天以后,再次提笔时,不要怪我揭短,看到真真实实的武汉的脏乱并没有任何改变。无论怎么算,武汉的确是个特大城市。每当有事必须从武昌到汉口或汉阳,武汉人习惯说“过江”,现在过江,我心里真没有准备还会挤车挤船被人踩脚堵车在大桥口舌生烟嘴里含沙灰尘蒙面双手脏得乌黑。武汉的城市交通在这几年之间并无太大起色。在街头横冲直撞,与车阵赌命抢路。趁隙勇往直前,要和司机比比谁是老大的武汉人还是那么多。麻木(脚踏三轮车),自行车也是到处见缝插针。无孔不入。在这样一种环境下生活作息,不难想象为什么武汉人的脾气都那么火爆嗓门都那么大。
“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武汉人厉害,心眼多。有生意头脑,什么都做却什么都做不精、做不持久。地地道道的武汉人都知道“撮短水”一说,这是武汉商人很典型的特点:游击气息重,目光短浅,眼前什么有利就一窝蜂地干什么。总之,这次回去,发现武汉街上全是一个挨一个的小门脸儿,从武胜路到一元路,长长的一条中山大道,除了小门脸儿,就是几个国营或香港人开的大商场。几乎没有一点空隙。但这些小门脸似乎还在发展,由正街闹市发展到偏僻陋巷,由汉口发展到武昌,汉阳。不知为什么那么人出来炒门面,真担心将来的武汉,会变成一座只有小门脸儿的城市。
还有就是武汉人俗称的“二道贩子”,车站,码头,闹市到处都有。这些人喜欢搞一锤子买卖,骗外地人的居多。不管死人翻船,讹到一笔是一笔。这样搞是可以图小利,但很难发大财。难道武汉人真的天生如此吗?
武汉地处中原,九省通衢,武汉人既是北方人又是南方人。既能吃辣也能吃糖还吃醋。味道杂得很,什么好吃吃什么。上篇文章提到武汉的小吃,其实热干面,伏汁酒,面窝,豆皮,烧梅,小汤包,瓦罐鸡汤这些武汉精致的小吃已芳踪难觅,名店老店也日渐稀少,虽然老通城还在,蔡林记还在,小桃园还在,四季美还在,但味道已不是原来的感觉,不但味道不一样,地位也退居其次,与有迎宾小姐相伴的南北大菜,铁板系列,生猛海鲜相比,小吃仅仅只是一个点缀,谁还会去做它?回到武汉的这段日子,由小吃演变的早点倒比比皆是,在阅马场附近的几家似乎让我找回了久违的味道。但早上上班高峰时间,一只油桶改做的大煤炉,一只洗碗的大脚盆盛满了浮着油污的水,地上脏水横流,没人来得及细细品味,填了肚子匆匆走人。摊主也多是下岗职工,高峰期一过,收摊回家。不再图其他的顾客,所以早上十点以后再要吃武汉的小吃就很难了。
一条竹竿伸出来,下面走的人全在竹竿上晾的衣服俯瞰之下,那些外套毛衣秋衣秋裤也就算了,滴滴答答的内衣内裤也光明正大地拦在头顶。这也算是武汉一道独特的风景吗?马路上一片狼籍的地方随处可见,公汽拥挤,巴士肮脏,一副不堪入目人心浮散的模样。武汉现在的发展显然不如其它特大城市的光景。武汉改革前进的步伐为什么这么慢呢?
我曾辛辛苦苦地在武广SOGO这些地方转悠,然后买回一些欣喜过后痛苦不迭的东西。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一言难尽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回来后对武汉的感觉,欣喜然后痛苦,在这种感觉中,有时我有贴近这个城市的愿望,有时我感到自己已是一个陌路人。理由是什么?我在这儿拥有的只是我的背景,而其他的武汉人却还拥有一份真实属于自己的这样的生活。
在回美前的最后几天里,匆匆地做许多事,急急地在这个城市里走来走去,草草地收拾行装,不停地和朋友在电话里告别。武汉,已经离开很久了,这次回来,想要的,我都已拿走,可能由于长期流浪,习惯了过客的生活,我愿意把触动过我灵魂中温柔部分的每一分钟都视作命运的赐予,并回报以感激的心情。至于其它,如同一份为了忘却的纪念,遗憾而真实。也会伴我走遍万水千山。在武汉的这段日子,无论从什么意义上来理解,它对于我都是最本质的节日,是好是坏,我无法选择地成为命中注定的武汉人。在经历了那么多年的异乡生活以后,我又一次面对自己的故乡,不再孤独的心就象临窗张开的画夹,在回忆和对比中给自己难以遗忘的风景勾勒出最现实的轮廓。
武汉,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