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他俩打了钱钟书夫妇

　　如今是“风起于网络之上”。有很多好信息只有在网站上才可见到。

　　2000年 2月22日零点52分07秒，《新浪网》“社会科学”栏中的“园园的钉子”（中国先锋）网站转发了一则“新闻帖子”——

　　帖子主题:文革中打钱钟书夫妇的打手是他们的同事濮良沛，赵凤翔

　　作者:红小豆冰棍

　　发表时间:2000年02月19日

　　《南方周末》登的杨绛教授文章，提到文革中自己的房子被同事强占，他们还打了钱老夫妇。他们的名字是濮良沛（笔名林非）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和赵凤翔（笔名肖凤）北京广播学院中文系的刺头女人。这对狗男女。他们在鲁迅研究上居然颠倒黑白胡说是钱老夫妇打他们。

　　濮身高1。8米钱老 1。75米

　　赵身高1。7米杨老 1。5米

　　谁能折腾谁？看濮赵两人的嘴脸！

　　（他们）地址：北京建国门内大街5号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100732，

　　北京定福庄北京广播学院中文系 100000

　　这一举报新闻帖首先让我吃惊它的神速。钱碧湘的《杨绛先生二三事》，是在2000年 2月18日《南方周末》“解密”版发表的，“红小豆冰棍”第二天就在一个网页上发表了进一步的“解密”，随之传遍众多网站——在中国大陆“新闻纪律”空前加强之时，能有如此高效的自由民主，可见高科技的伟力决非专制传统的“伪现代化”所能阻挡。

　　也许有人说，这“帖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举报了文革时打钱钟书夫妇者的真名与所在。但是，你只要想一想“关于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文革研究要严格控制”等“红头文件”，再看看这帖子上还介绍的几个“相关帖子”标题——“Re:看看谢晋,你感觉又怎样(19528字节)(阅读 8次)，Re:余秋雨是不肯改悔的文革余孽，老谢是糊涂(202字节)(阅读1次)”，再想想，《读书》上关于浩然文革时逼死老舍，范曾在文革中反叛恩师沈从文等等“文革纠纷”，你就会发现，一个“全面回忆文革”的“文人相轻”——“给文革算细帐的新时代”来到了！

　　2．邓小平为何提倡“宜粗不宜细”

　　自从1981年 6月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公布宣布“毛泽东功七过三”，“毛泽东同志犯了错误，这是一个伟大的革命家犯错误，是一个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犯错误”（邓小平语），“文化大革命”就进入了一个以“宜粗不宜细”为保护的安全岛。20年来，没有中央专门机构的批准，任何报刊、出版社都不能擅自发表关于批判、研究文革的文章，文革档案也至今秘藏。正是这一保护文革的举措，使得20年改革开放，始终没有从集权（极权）体制变革为分权体制，始终停留在经济操作层面，使经济改革沦为用牺牲公平换效益——即用腐败换经济效益的悲剧局面。

　　为何要用“宜粗不宜细”方法保护文革，阻挡人们对文革的深入批判？重读邓小平1980年3月至1981年6月《对起草[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意见》，就会发现，问题的根本是批文革必然追到集权政治体制上，而集权政治体制则又是现有既得利益者们赖以获利的基矗邓小平在“意见”中说得很清楚：“单单讲毛泽东同志本人的错误不能解决问题，最重要的是一个制度问题。毛泽东同志说了许多好话，但因为过去一些制度不好，把它推向了反面。”“前一段时间里，对毛泽东同志有些问题的议论讲得太重了，应该改过来。这样比较合乎实际，对我们整个国家、整个党的形象也比较有利。……制度是决定因素，那个时候的制度就是那样。”（《邓小平文逊第二卷P297、308 ）。在说到为什么不能同意一些人要求在“决议”中确定文革时中共八届十二中全会、九大为没有合法性的非法会议时，邓小平强调，虽然文革中“党的组织生活停止过一段时间，但是党实际上存在着。”（同上，P304）这就是说，邓小平很清楚，“文革”并非只是毛泽东或“四人帮”的错误，而是整个党一贯的制度所造成。所以，如果真正彻底否定文革，实际上也就彻底否定共产党了。“毛泽东思想这个旗帜丢不得。丢掉这个旗帜实际上就是等于否定了我们党的光辉历史。”（同上P298）

　　可以说，直到“总设计师”逝世，邓小平始终在他这种对文革的矛盾认识中徘徊。从理性，他知道应该彻底否定集权制的文革，是集权制才使他和大批老干部在文革中遭难，因此他在1980年 8月18日发表《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提出中央领导人“权力不宜过分集中”；但切身利益使他更明白，共产党的根本就是高度集权（所谓“民主集中制”），彻底否定文革集权制，就意味着自己今天没有立足之地。于是中国20年改革也就在这种思想局限中反复。这种局限，必然导致改革只能走到“开明君主”的“训政”水平，再往前，就像游泳池中的游泳比赛，又一百八十度拐弯回头，或“以我为核心”，“口含天宪”，或重振“一个民族一个领袖”，“朕即国家”。“开明君主”必然产生严重腐败，严重腐败必然难免“六四”，而“六四”必然又导致更大腐败，这也就是中国现在出现整体性腐败，出现政治局委员被判刑，“远华案”牵动高层，副省长胡长青被枪决……现代化的根本是人性复兴与政治制度的变革。人性的复兴即以高度自由为第一要义，而政治制度的变革以变集权为分权，保障人性复兴的民主政体为核心，避开这一关键现代性不讲，而只要工业、农业、科技、国防“四个现代化”，那就只是沿袭晚清洋务派的一种阉割现代性的伪现代化。在野时以追求自由民主为旗帜夺取政权，执政后则“一阔翻脸就变”，高呼集权专制为“基本原则”、“基本国策”，这是20世纪最典型的伪现代化脸谱。

　　文革是新中国政体伪现代化弊端最彻底的大暴露。保护文革，即是保护伪现代化得以继续。

　　3．“算细帐”抵制“为毛泽东时代平反”

　　由于特定的历史局限，八十年代中国朝野上下，知识分子内外，大多盲从于“四个现代化”，但是到九十年代中后期，人们开始反思现代性中的伪现代化了，于是自由主义新启蒙开始了，与此针锋相对旨在“为毛泽东时代平反”的新左派也四处抢滩了，这一新的意识形态大战，方兴未艾，将成为中国新千年第一个十年的特征与焦点。

　　眼下以各种形式展开的文革回忆，对中共“野史”的研究，就是中国自由主义新启蒙的一个侧面。由于现实环境，人们知道，直接进行政治方面的文革回忆，没有办法进行，那么能否通过文化人的文革经历来展开呢？能否通过揭露一个个“余秋雨”在文革中的丑行来去皮见骨，最后剥下文革的画皮呢？这种文革细帐回忆，和毛泽东在江西苏区杀“AB团”，“延安抢救运动”等“历史细帐回忆”一起汇合，是否可以从根本上推动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呢？以韦君宜《思痛录》为代表的一些“算细帐”，说明人们在开始积极尝试。

　　当新左派轰轰烈烈地拍放《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电视剧，以此为那个愚昧专制时代翻案抹口红时，一批有良知的学人就写出了《杨绛二三事》、《余秋雨你为什么不忏悔》等文革文人回忆录。一方面是在朝的新左派占领电视黄金时间，放射《钢》剧“导弹”发起进攻，一方面是几个自由主义文人学者借非主流报刊和互联网进行悄悄的“文革回忆”，开展“游击战反击”——观看这种有趣的文化对垒，真是令人百感交集。

　　2000年3月7日9时49分16秒，，《中国先锋》网站又出现一帖——

　　刀疤谈文革中打钱钟书夫妇的打手是他们的同事濮良沛，赵凤翔

　　其实，很多人做好事，也做过坏事，可恶的是，做了错事，坏事，死不认帐，甚至还成了“受害者”。文革时很多人寐着良心干了很多缺德的事，完全是当时环境使然，良心发现，向人家道个错，当可获赦。但他们并不这样做。

　　整彭德怀的时候，刘少奇就参加了，很多人都附和，就连朱德也不敢直述己见。所以，彭德怀倒了，紧接着就是"刘德怀"、“林德怀”……如果在整彭德怀时，张德怀、李德怀、王德怀合而击之，怎么回有文化大革命？因此，当时举手同意的人都是历史的罪人，都是机会主义者。都是王八蛋！

　　凡事怕算细帐。一算细帐，人们就都会清醒。中国新千年的新启蒙文化，正在以给文革之类历史算细帐的方式展开。告别“宜粗不宜细”，走向“给文革算细帐的新时代”——这，就是今日关于“谁打了钱钟书夫妇”之争的真实底蕴吧。

<<万维读者周刊>> 第36期 (2000/05c)  www.dzz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