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畜豬為首”，是中國人對它的推崇，當然是從入口的觀點出發；外國人對它的迷信，在近代尤其風盛，卻是從腦力的角度來看。壹本關於農莊的書，帶它到了幾乎出凡入聖的地步。

　　既然提到腦力，必然有偉大思想，也壹定會有光輝邏輯。我們現在說到的邏輯，又是與那農莊相去甚遠，不宜混為壹談。

　　故事當然要回溯到豬媽媽的辛勤培育，那是忘了什麼地界上的高老莊卷廉洞，有良母型的世風。故事啟始於終於有壹天，豬媽媽她下定決心要送他們三兄弟上路。他們為什麼不能斯守在母親的身邊，故事倒從來也沒講過，大概是壹圈不容二豬或多至四豬的道理，或許是他們實在無祖業得以承繼，也或許他們祖上就是跑單幫的。稍有不同的是，根據豬的腦力開發的世代遺留積傳，臨行時，豬媽媽拿出了錦囊雄文三卷，分付於三兄弟，又少不得附耳低言，命他們於困境處，只需如此這般。

　　上路時的別情，當然與原版的三只小豬差異不大。可這回，路上少了許多風光，更少了以前見到的好心人，平白無故地付於他們各種建築材料及地皮，讓他們去隨意違章建築。想是壹部人先富起來以後，為富不仁成了社會指導風氣，或是有買樓風把地價吹得直線上升，白撿是再沒有的好事。豬兄弟們少不了咒罵前賢傳記的虛假性，咒罵人心不古連帶豬心不古。

　　小豬壹的革命意誌最先磨砥以盡，他說妳們二位繼續前進吧，我就到此為止了。小豬二批判他的家門之見，小豬三挖苦他的戀母情結，他都不在乎，說是我沒有功勞有苦勞，沒有苦勞有疲勞，我就先開寶書找答案了。他打開錦囊，卻是壹部阿拉伯教材，原來老豬家的人還忘不了當年追隨聖僧西天取回真經的先世功跡，傳家之寶也全是引導向西而去的天書，實指望後來也都修成正果，只不過這回又比印度遠了壹倍。小豬壹四下裏壹看荒山野嶺，臨時也沒佛腳可抱，就撿著容易的，學會比劃阿拉伯數字。急用先學，馬上就立竿見影，也就將好換些稻草，胡亂倒頭圈去，錦囊也拋棄壹旁。

　　小豬二的毅力要稍強壹些，可始終沒見有批發木材的主兒。原來那些人早就破者破，發者發，木材也早走了批文，不再路上見了。小豬二也開囊見息，翻開看是壹部俄羅斯教材，封面上就壹門高挑的戰炮。不管念通念不通，字裏行間卻學全了豬蛀蠅營。要不了多久，小豬二就白手起家，壟斷了木材市場，進而壹切建材行業。

　　小豬三原先就想走得遠遠的，再不沾那卷廉洞的半點風水。在最關鍵的時刻，開開錦囊壹看，找到壹本英吉利教材，馬上報名去考托福寄兒意，隨了他遠走高飛的廂願。雖然壹時間仍沒有白給的磚瓦器材，但少不了每天看著木而上的現代建築形勢薰陶，自己覺得越來越近。

　　小豬的邏輯的進化，是兄弟分手，立足各異之後的事。當然，新版的故事與大灰狼不再牽連，所以在種族矛盾消失以後，手足矛盾必然上升。小豬三已過海，矛盾轉化為隱形的，而小豬壹小豬二之間則只能顯露。小豬二要發財，就要求更大的壟斷，就連小豬壹的那幾根稻草也不放過。他的邏輯是“宰熟”──萁豆相煎不單合乎情理，而且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讓壹部份豬富起來，不就是打從原始共產以來的豬世滄桑，那麼另壹部份豬就只好先委屈壹下了，是親兄弟又怎麼樣？要不然，豬作為壹個整體怎麼能進化呢？

　　小豬壹雖然也懂得豬權就是生存權，可實在生計艱辛眼瞅著就生存不下去。看看兩兄弟，小豬二門路太精，能卡死的都已經捷足先登，四海裏只有小豬三那似乎還有後來者的壹口活食。於是打破思家戀母的舊情節，高念此處彼處之訣，也要閱躍躍欲試，來他壹次八仙過海。祖宗不就是海外西天有正果的經典實例？如果中土自身有救，當年僧徒四眾不就是白玩了嗎？

　　小豬三不是不願意看到小豬壹也在海外有發展，但對比自己的合法陽關大道，小豬壹的非法獨木之橋就太過於鋌而走險。他隔著汪洋大海，遙呼遠傳，無非是要愛鄉愛母，合理合法。內在的邏輯，還層出不窮。第壹，窮過渡，不論成功與否，都是豬家的恥辱：不成功，大家都看見豬家園爭相出走、死生不顧的窘相，成功呢，只不過把大洋彼岸的窮根移到近旁，讓洋人現觀東土鏡，這不等於出自家洋相，把我小豬三也顯象其間？第二，都走了，誰伺奉咱娘，小豬二？那壹腦子敲骨取髓的榨勁，這輩子別指望，那麼還不得靠小豬壹，必須動員小豬壹紮根家鄉！第三，都說西天神聖，遍地黃金，哪來的事唷？妳看我托福六○○的水平不也才這樣，洋插隊也不容易呀。就妳那阿拉伯水平，來湊的哪門子熱鬧？第四，咱豬兄弟誰也不是老祖宗的真傳，小豬壹不神，小豬二不正，害得我也是取不到真經無顏回見江東父老，只好隱跡番邦，吞聲咽氣，夾起尾巴裝人。祖宗呀，妳若於天有靈，也睜眼看看妳的不肖子孫！

　　人會講笑話，說是看妳跟豬似的笨，人家把妳賣了，妳還在幫忙數錢呢。此言極是，也頗有些邏輯的內在。邏輯是看不見的，只有錢是能壹文文數的，好在大家都多多少少阿拉伯，數著土串洋錢，誰也說不清是賣誰，賣什麼，更不清楚是誰賣。

　　妳就接著數吧，要不然早先說的“SHANGHAI”，拐賣豬仔，都在大洋的這壹岸？

　　可我說，豬的邏輯當然也是邏輯，難道妳就沒聽到過大名鼎鼎的“豬玀”，那就是它的化身。

　　　　<<萬維讀者周刊>> 第45期 (00/07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