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臺灣大選,於海峽兩岸劃出政治成熟對比的年代表:壹邊是民主,壹邊是集中;壹邊是末代皇帝夢情猶未了,壹邊是民選總統制數票定音。兩邊相差多少?幾乎壹個世紀。這還是用的是自家歷史尺度,若用公稱尺寸,那就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不獨為陳水扁高興,我也為自己高興,我更為整個中華民族高興,在中國這個歷史疆域或概念劃界的範圍內,眼看開天辟地第壹次,就要實行沒有槍桿,沒有硝煙,沒有政變,沒有陰謀的國家級終極權力的和平過渡與轉承。五千年來,中國人夢中曾與此有緣?時當今日,臺灣人民才代表我們的集體,還了壹大夙願。
臺灣大選及其勝者陳水扁象壹只鐵鏨,鑿斷了中國歷史延續至今的所謂龍脈。從今以後,龍將開始在中國斷種絕跡,即將成為歷史的過去,而中國的大地將成為人的家園而不是龍的疆常龍是什麼?作為心理成形的虛構物,它是中國人的獨食心理的集中寫照。獨食心態,就是原始共產主義後自然產生的排斥壹切他人的霸權主義。龍的哲學是天下只許壹家壹姓壹黨壹夫所獨霸,為天下權力獨居壹人,妳死我活妳爭我搶,自相殘殺。而附庸於此的是未成文的奴化哲理:不管是誰,只要他能以鐵和火征服這個國度,他就是新龍種,他就是就是真命天子,就是我們的新主子。龍的傳人怎能沒龍,龍的傳人怎能不喊萬歲,龍的傳人怎能不俯首匐體,甘心為奴?龍的夢在中國大地盤旋的幾千年,譜下的是壹幕幕血雨腥風的封建王朝周期輪替,腐敗轉承。關鍵在於,已時至二十壹世紀,我們之中有些人竟還是樂此不疲。
原先的海峽兩岸,可能是有別的差異,可政治上都是國粹型的獨裁。臺灣的誌士仁人不懼火燒島的囚禁極刑,硬是把民主的火種引進了龍的後院。幾十年的努力與鬥爭,才換得今天的民主局面,從而把龍從臺灣的海灘趕下去。是不是臺灣人民的素質要比大陸人民高壹兩個數量級?是不是小地盤的民主化比大塊要容易壹兩個等級?我唯壹可以恭維的是,大陸的極權集中度要算是當今世界的冠軍之冠。
大陸的集中制,現在是從未降調的壹元化的高潮不落。雖然不提唯心主義的龍,但是龍的雨露無處不在。中華文化向來講匯百川以成湖海,集人心而鑄鼎鼐,而我們現在要反過來唱:大河沒水小河幹,是我給妳生存權。當然,共產以後,確實是那唯壹產業的業主執掌所有人的飯勺,生存權壹說是確有其理的。而幾十年下來,大家看得越來越清,集中制的唯壹光輝耀人之處,就是無處不在、病入膏肓的腐敗──集中的腐敗,腐敗的集中,集中指導下的腐敗,腐敗指導下的集中。與這種集中腐敗的攣生體唯壹能劃清界限的,就只有臺灣海峽防火墻那壹面的臺灣,幸好未在體制中,故能茍免其難,茍免其染。
臺灣人民今日清醒的選擇,就是告別集中──不管是怎樣的集中──而集結在民主的大旗之下。這是不是民主而無集中,那種所謂的資產階級虛偽民主?有可能。但民主指導下的集中,肯定不同於集中指導下的民主。就跟權力在民,不同與權力在主壹回事。權力在民,只給主事者階段的暫時的有限的權力,期限壹到,權力回收於民。期限之內,有妳的集中,有妳的權柄,但從長遠處著眼,誰也沒有無限的絕對的權力。這才叫民主與集中的對立統壹。要是壹旦權在手,永遠不松口,那不叫選舉,那叫獨裁,那才是真正的龍的傳人。
我們都知道絕對的權力引導絕對的腐敗,現在又見得絕對的腐敗引導著絕對的權力。為什麼中國人就打不破這個歷史怪圈?就是因為我們迷信。不壹定迷信孔教,也不壹定迷信馬列,也不壹定迷信別的什麼邪教正教,我們迷信的是龍袍指導下的集中。我們的好龍心理為我們自己創立了中國特色的龍教,而這個龍教使我們封閉,使我們落後,使我們狹隘,使我們狂妄。
具體地說,就是我們自己的什麼缺陷、什麼腐敗都可以忍、都可以耐,都可以認、都可以奈,就端端忍不下臺灣人民替我們邁出告別絕對集中跨向真正民主的第壹步。說起來,臺灣人民的作為,不過是在那大鐵屋的邊緣上橇出壹條隙縫,放進壹道外界的陽光,試圖喚起中國的集中的或集體的龍的夢幻。
雖然我看到了這線光明,但我早已無復夢中。我所希望的是,屋裏的人們也可以由此感受時代的氣息,感受到隔著海峽而進行的這場和平競賽對我們中華民族向前發展的偉大深遠意義。
讓這和平競賽──競賽出和平,競賽出民主,競賽出民族的團結與強盛。
<<萬維讀者周刊>> 第28期 (00/03d) www.dzzk.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