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皮书果然不同凡响,于台海击起反潮。李远哲的辞职挺扁,成为台湾大选前一周的政坛大冲量集注。
从唯沿某马首是瞻,到专逆某龙鳞而刮,台湾人看样子有好戏一场,起码是小出一口恶气。我对台湾大选未曾多所在意,本文也无意多摆白皮书的弄巧成拙,倒是想集中谈谈由李远哲的辞职从政所表现的传统中的士与仕的转化。
同类的话题前亦曾识,指的就是对打着纯科学旗号、为党打垮邪教在阶级斗争新动向中建立丰功伟绩的士们的嘉奖。大概是党的历史上第一次内行领导了外行的创举。士兼仕行,风格不可谓不高;依正压邪,气度不可谓不堂。可惜的是,作御用文人,虽有黄马褂的近侍之宠,地位却与近侍的雏形──太监差无多几。
读过近期老郸的,又可以回想言犹在耳的对于悟得派的称赞,尤其是那些堪为国家栋梁的高材们。基于这种种对中国文化人的评议,我们来一起规劝远兄:还是回去好好作你的化学反应,别跟著狐群狗党瞎起哄了。对吗?
不对。如果是那样,老郸就不成其为老郸了。
本郸持双重人格标准?不见得。如果李远哲身据中研院院长而为某一方捧场,那才正是士兼仕行,才是真正的失笔,犹如郭才子位恬中科院院长的行止一般。现在他坚意请辞,正是耻以士身代仕职的明确了断,我以为这是不含糊的。
更大的区别在于,我们的士,是指望吃皇粮的,为了自己的一碗俸米,由衷地三呼万岁,祝愿王室的安定团结,不然哪有仓廪余粟喂完硕鼠来喂你。台湾是中国地界里,率非王土的世外一源,那里据说目前是没有皇粮的。李氏若想依老本混几碗政府现成干饭,谁也不能说个不字。所以说他的弃仕,根本不是我们的悟得同修。
那么怎么讲清高二字?清高,原不是积极的入世态度,是被迫的一种无奈。清高是不染的换言,是对浊流的本能的拒绝与抵制。正因为是被动,这种宣言来得比主动抵制更壮烈,是为社会良知在强权压制乌云迫城时的自立与自如。
文化人作为社会的一员,用一己之所长──知识,即前人社会生活智慧的结晶,就地划出一道鸿沟,远离社会腐败的机体,这只能说是过去的中国社会赋予他们的全部功力。虽然说在从知到行的路上,他们有着天生的缺陷,但能做到清高,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高行了。
在任何皇权加专制文化的体例中,远避官场,是知识分子保存自身传统的唯一方式。如上所说,只是洁身自好的被动处世。而一旦有打破这种体例的可能,中国的知识分子也曾表现出极端强烈的主动性。这种从知到行的伟大力量,包括鸦片战争、戊戌变法以来,所有中国各代的知识分子为建立一个非皇朝的非封闭的新型社会所作的一切努力和牺牲,尤其是五四运动以来在思想领域所作的比较和鉴别,为整个民族在前进的路上打开了新的思想开阔地。
与这两个“前非”──非皇朝、非封闭──对应的刚好是五四学子欢呼的德先生与赛先生,可惜我们有太多的悟得派,而太少悟德爱德,令今人大有孔夫子当年的感慨。没了德先生,赛先生是不肯单行的。而我们不请赛先生又怎么有可能在与世界诸强的比赛中出奇制胜?
出奇者,李氏今日的出士复弃仕是也。我们了解到他的知,也了解到他对台湾主流政治场的极大兴趣,甚至在他蹈完“学而优则仕”的老路后的今天我们也看到了他的行,但我们还是不太了解他的真实的政治潜力。虽然我没对他有绝对的期望,但对比起其他正宗的政客我肯定还是寄望深深:如果他确是瞄着“非前”的方向而飞奔而去,那么我们也可能不求其清反求其高,走出一条好路正路来。如果真是这样,不正我们所心心祈求的吗?愿中国的文化人中,也有机会出这么一回和平的,建设的,争取政治新体制、民族新文化的士仕新途。
说得是不是太理想、太哲念、太遥远?
──以哲而远,可为远哲也。
<<万维读者周刊>> 第27期 (00/03c) www.dzzk.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