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人當年說到白皮書時,壹付運籌自如的樣子:白皮書來了,司徒雷登走了,對中國人民都是福音。實際上中國人民,至少其後五十年間的命運就因這壹來壹走的交錯,而陰陽差氣,黑白顛倒──這是另文論述的歷史章節,在此不必贅述。
今天,五十多年後,也有我們自己的白皮書來了、某人要走了的社會重大變遷。只不過對中國人,我是指包括海峽兩岸的所有中國人,是福音還是災音,還得費幾分思量。
當年艾奇遜的白皮書,是刻意檢討美國“為什麼失去了中國?”其實美國壓根兒未曾有過中國,他是說失中國於斯大林的社會主義陣營。當時偉人的選擇很明顯,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壹邊倒。說起來也得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叫:這壹位先生還沒打過我們這樣的學生。反比之下,江核心的白皮書,不是虛心的檢討而是氣吞山河的探索,探索中國“怎樣才能不失去中國?”因為中國現在正有著中國,他代表我們怕的是怎樣、何時、何地地失去。
中國就這麼容易失去或易手或易幟?還請從舊白皮書念起:艾奇遜當年的說法是,美國政府不能濫用美國納稅人的錢去扶植壹個眾叛親離,喪盡民心,貪汙腐敗的專制極權,而他所看上的另壹個蒸蒸日上、風氣朗正的叛軍政府又不願趨前拜在美國的金錢和軍火門下。所以他只好眼呆呆地看著大陸易如反掌的易手於壹夜之間。
可感嘆的是,美國人五十年後,手中拿的還竟是同壹付牌。不知是美國人形而上學還是中國人的風水下路,反正現在面對的又同樣是壹個眾叛親離,喪盡民心,貪汙腐敗的專制極權政府,這大概是最初“和平演變”的始作俑者百料不及的。五十年後,他們得到的是壹個四不像:非共產,非社會,非資本,非封建──要說有點像什麼,最象的就是五十年前他急著出手的爛山芋。所以說又到了美國人難打算盤的時候。
依我看,五十年後的美國人,是學得比較進步了。現在他也不願意重犯冷戰時雙方皆鉆的牛角的通病:壹邊倒。但內在的實際在於他不急於在壹個中國的兩對立面中過早地“押寶”。他既不會因為中共的腐敗而調頭西去,他又不能甘心把壹個經濟昌盛、民主初立的對等政權拱手相讓,任它血牲祭於新神的權壇之上。
妳會說,這不明擺著美國人幹涉中國人的內政?可我說,白皮書本身,把內政比作外政發牌,壹出臺就兀自短了半截,其作用正是邀請這樣的外力。妳說是也不?按白皮書的作者本意,拋出白皮書是老套子中的跑馬圈地的自得法,可擲地有聲時,卻明明是投石問路的心虛。但我也不能說他是白費了繼日之膏,幾點新意還是應該肯定的。
壹、比起去年在“兩國論”面前的狼狽相稍有進步。進步在於現在不去糾纏名實間爭辨,我不在乎妳有憲法,也不在乎妳有大選,壹省壹國隨妳稱呼,就壹條:不管妳臺灣大選誰當家,皇軍都要來當妳的家。我們的皇軍當然是內政的皇軍──不會喊八格牙路但同樣要嘶啦嘶啦,要當臺灣太上皇的實意躍然紙上。
既然是內政,隨妳是關起門打狗,還是關起門談判,那是妳的事,還用得著先去門外頭吆喝兩聲:這是我自家的狗,我就要開打了!人家有狗的人不容他人欺狗辱主,說是打狗還要看看主家,實心是護著自家的狗。看妳這打狗的,先了兒就心虛的,怕惹著路人見不平,怕有犯保護動物權益委員會的公訴,先虛吼兩嗓子,看看那些委員們是不是都先歇著了。
再說臺灣不是妳的狗。臺灣,是中國的壹塊民主自治水平最高的領地。別說不要請太上皇,人家連現世皇也取消了,可有人就看著那地界皇氣虛薄心裏過意不去,壹定要把皇家的旗幟插上去。我並不認為臺灣的現行制度就已是完美的現代民主,但他起碼是中國人治下,中國人境內的第壹塊實驗田,他還不需要妳的恩準五十年不變或壹百年不變,他的民主制度化每年都在前進。有臺灣的存在,中國作為壹個整體,就已經有多元社會的並存,有不同思想的兼容,就有相互比擬相互促進的內因。這是臺灣海峽對於中國文化的分割並進的偉大現實意義所在。要想用大規模軍事行為消滅異端實現意誌統壹或輿論壹律,那才是反中華文明的倒行逆施。
二、限期談判論,是新式出牌法。起碼是我從未開眼的“孫子兵法”。什麼叫“孫子兵法”?不是春秋戰國時代的軍事思想結晶,而是老子兒子下來的孫子講的兵法。我們耀以為榮的“第三代”不正應了孫子輩嗎?這老子兵法給英人九十九年租借少壹天也不打斷,這兒子兵法同樣是九十九年多壹天也不待見,都是壹招壹式的定期定限。只有這孫子兵法,鐵定的“不準無限期推遲談判”。可有誰能猜得透,這無“限期”不就等於“無限期”?要不然這是與誰故弄玄虛?
為什麼無“限期”?因為這期限正是當今聖上頭痛之處。軍令狀收得太緊,栓住的是自己的馬腿。反過來放得太松,別人要來給我勒緊馬口嚼子。所以無為之治乃是明智之治,說妳不準無限期推遲談判,我的驚堂木已經拍下,別人都看在眼中,具體怎麼辦,就看妳的和他們的會心理解了。去年的臺海風波記憶猶新,說馬上就打,誰負得起這千秋之罪,但才說留待新世紀中期解決,後院裏壹派不服叫罵之聲,立時在耳根炸起。就這還想當太上皇?連內戰內行都沾不上邊。嗨,可憐我的孫子兵法呀!
三、逼刃進招法,是深藏不露的最後絕招。壹旦到了那無“限期”的“無限期”,我就要動真格的了──可惜除了這新開的“限期”或“無限期”,那口訣都念了好幾遍了。但這壹回就稍微有點當年好漢牛二的意思:妳說妳那刀好鷹健,來照我當心壹劈壹啄,否則就算不得好鷹好刀,就少在我的地界上賣弄妳那熊刀熊鷹!這無疑是壹種精神戰,有點王朔的“我是我怕?”的勁兒。想前些年,也有人敢壹把子豁出去的,當然不是自家性命,而是壹半中國常人的性命,就這,還要先返身問問曉夫同誌:妳那核保護傘靈不靈?現在此招重演,不知又要豁出多少中國人的身家性命?也興許是自家有了保命傘?還是我們要給壹切高呼與實踐“國家要獨立,民族要解放”的大人小人們狠狠地當頭壹棒?
本來這壹招多少有點殺機,嚇唬嚇唬小小百姓可以見效,在國際市場上也多少可以攪攪盤,可是不壹定經得起反詰。我們的李大使肇星就沒有當刃不讓之勇,他偏要跳出來百般解釋與辯白,說什麼白皮書“不是什麼最後通牒”,但他千錯萬錯,不該透露中國政府本無具體的統壹時間表。說來說去,無非是白紙黑字的文攻武嚇。
四、白皮法,是為本白皮書之最終功用。跟當年艾奇遜的白皮書同功異曲之處,是主要都為了內部意見的統壹。兩國論以來,內部左有急火,右有多慮,誰都希望“中央”拿壹個百全齊美的“總路線”──緊跟高舉之輩,有什麼好見解?可妳要拿不出來各路諸侯都信服的東西,妳那屁股底下的那兩刷子風水就快該掃蕩以盡了。我們的太上皇別的地方可以王顧左右而言他──抗議抗議美帝的導彈,抓抓法輪功,可還是繞不過這挑到眉梢的臺灣問題。以前那些“收回兩國論”和“兩國論不入憲”的自報虛無的“底線”壹再漏拮,這回怎麼也得要立壹個“玄的”。左邊的人要說,咱就給他來“朝三暮四”這不是有白紙黑字的不許“無限期推遲談判”;右邊的責難咱又有“暮四朝三”,誰說是明天壹定要跨海出擊,咱不是在耐心地等待他直到大限的那壹天嗎?所以,棗子不須多撚壹顆,兩邊的猴子早都高唱英明偉大,沐猴而冠的信心與決心壹再高漲,太上皇的板凳還會少了腿啦?上海幫別的不會,這點白相相的小意思還會少了?
連我說了半天都道不清,是白皮道業還是潑皮精神──的繼承、發揚與光大?
<<萬維讀者周刊>> 第25期 (00/03a) www.dzzk.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