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刀殂,即为鱼肉
——兼叹中东和平的“天方夜谭”
本周六早晨,以色列在六日的黎以停火协议期间,以切断真主党武器运送为理由,在黎南部发起新的空袭行动,再度引致该地区局势紧张,使本来就脆弱的停火协议因联合国维和部队难以快速组建并布置到位而令人耽忧。这次新的挑火行为受到联和国秘书长安南的谴责,黎巴嫩政府也深表愤怒,扬言如果联和国不有效制止此类攻击行动,黎军将不会按协议布署在南部原真主党统辖的地区,认为这等于是把黎军置于以军的炮火陷阱里。
我虽然也同意以军此次袭击行为属于严重违规,但我亦相信以军为之辩护的理由是真实可信的。从真主党方面来说,本次长达三十三天的局部战争,耗费了该武装集团原有的弹药储备,为补充力量,以利日后伺机再战,必须趁联和国维和部队未及组建、确立秩序之时,从盟友哪里运来一些武器弹药,免得来日沦为他人刀下鱼肉。从以色列方来说,此次战争,冒着国际舆论不利的政治风险,打击了威胁自身安全的真主党力量,但战争结果却并不理想,真主党远未消亡,也没有在协议中被硬性规定解除武装。如果不能切断其武器来源和运输,假以时日,又会成为以色列难以摆脱的一大祸患。与其异日再度受制于真主党的威胁,不如先下手打击,见一个打一个。由袭击所折射出来的以军和阿拉伯真主党的心态,正反映了双方对各自“不为刀殂即为鱼肉”之命运的奋力相争。
而这样的心态和现实表现,又何尝不是整个中东地区历年来阿以冲突的前世宿命与今世写照?本次险些激化为第六次中东战争的黎以冲突,使近二十年来在这一地区各方推动的中东和平进程急剧逆转,让人顿生人力难胜天命的慨叹!多少年来,无论爱好和平的人们怀有怎样美好的愿望,阿以之间的历史矛盾和种种新仇旧恨,那源远流长的宗教、民族、领土、利益的冲突,随着世界能源争夺所卷入的各大国势力,变得益加深入骨髓、错综复杂、难以化解。
事实上,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至今,在这一地区发生的战争与冲突已数不胜数,其数量与频率远高过了其他地区,如五次中东战争、两伊战争、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等。而其中的阿以冲突,每次都是阿以双方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发生小范围冲突,双方互指对方负责,国际外交斡旋失败、联合国努力无效,最后双方发生武装冲突,并逐步升级为不同规模的战争,然后是“土地换和平”的草草收场,“和平路线图”的无果而终。这就是中东局势几十年来几乎一成不变的模式,令人沮丧,让人无奈。 以我观之,这种无奈与无望的现状即根源于阿以双方所共同具有的“不为刀殂,即为鱼肉”的残酷宿命。而宿命的形成,不能不从历史中来找寻。
让我们先来看看以色列。今天强大的以色列虽常为刀殂,但也曾经做过别人刀下的鱼肉。那是欧洲大陆的罗马军团侵入耶路撒冷时,由于力量比较弱小,犹太人被强悍的罗马人赶出了巴勒斯坦,从此失去希伯来实土祖国,流亡世界各地,成为只有民族信念及宗教教义却没有实土家园的一群亡国流浪儿。这一不幸的命运造就了一个奇特的民族:犹太人可谓世界上最不肯“融入本地社会”的外来移民,他们不认同寄居的国土、念念不忘自己失去的家园、执着于复国的信念、宣扬世代传承的教义。这群不甘于为寄居国随意歧视迫害的“异教徒”,在“不融”与“不容”的双重心理暗示下,于19世纪后期开始了由隐晦而公开的犹太复国运动,并将复国之处定在了希伯来祖先祭神圣地Zion所在的巴勒斯坦。从那时到现在,犹太民族借助于在寄居各大国所形成的政治经济影响力及所积累的金钱财富,开始了由鱼肉向刀殂转化的进程。
回过头再来看看阿拉伯。作为三大宗教发源地的中东阿拉伯半岛,地处古代世界文明古国拜占庭帝国和波斯帝国之间,是欧亚非三大洲的中心,它曾经辉煌而强盛,连欧陆的神圣罗马帝国,也不能不对它礼让三分、难较高下。当伊斯兰的教宗穆罕默德用宗教统一了整个阿拉伯之后,巴勒斯坦土地上的居民变成了信仰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他们在这块土地上一直生存至今,再也没有离开,这里是他们理所当然的家园,是祖传的圣土,是不容他人染指的祖国。尽管巴勒斯坦曾纳入奥斯曼帝国的版图四百余年,但他们仍是这块土地的居民,没有象犹太民族那样流离失所,他们在这块土地上保持着世代相传的宗教信仰与文化传统,构建了土地与民族合一的依归。直到犹太复国之后的巴以多次战争,才将他们以战争难民的方式抛离家园,体验了与犹太民族同样的对领土的渴求与疯狂。
说起来,联大181号决议案,正是今日中东乱局的始作俑者。该议案将巴勒斯坦一分为二,分别建立犹太人国家和阿拉伯国家。由此,犹太民族拥有了被国际社会承认的完全属于自己的一份领土,这是他们两千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实土祖国,从而部分实现了犹太民族多年来的复国理想。而原本实际拥有全部领土的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却因此而失去了一半以上的领土,这是任何一个阿拉伯国家所不能也不堪接受的屈辱事实。当时因为阿拉伯国家在联合国票数有限(只得六票)又无大国否决权,只好当了一回任人宰割的鱼肉。
不过,事物总是相反相成、好坏兼收的。当犹太民族赢得生存之地时,仇杀与战争的祸根也就在那一刻深深地植入了阿拉伯民族的心灵。在以色列国正式成立的第二天,阿拉伯世界就发动了第一次中东战争,由此揭开了阿以之间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演绎了现代史上局部地区战火不断、以暴易暴的一幕幕悲剧。处于四面环敌恶劣境况中的以色列,长期的政治孤立和军事对峙,只能在军事上维持强盛之态,以刀殂之势立于阿拉伯世界,否则就可能被虎视眈眈阿拉伯诸国分而食之、重新沦为流浪民族。但是,一昧的武力威慑与军事打压,反过来却更为加重阿拉伯民族的厌恨与仇视,无法赢得犹太民族想要的和平共处。以军力和经济实力来说,阿拉伯各国明显处于劣势,有如鱼肉,这使他们的心态更为不平衡。为防止强大的以色列进行领土扩张、蚕食鲸吞,他们只好先发制人,采取各种非常规手段,一逞暂时的刀殂之快。
以色列和阿拉伯民族之间这种刀殂与鱼肉的角逐与较量,将局部的不稳定带到了世界,使今天的国际社会变得日益动荡与不安。在观察家们看来,解开中东问题的关键是理解与平衡各方的利益,并把以往战争中世代纠结的血海深仇慢慢化解,从而达到一种互谅互让的和谐。但基于上述历史渊源或宿命,我严重怀疑它的可操作性。以色列前首相梅厄夫人有句名言:“我们能原谅阿拉伯人杀害我们的孩子,但我们不能原谅他们逼迫我们也杀害他们自己的孩子。只有当阿拉伯人爱他们的孩子胜过对我们的仇恨时,和平才有希望。”实际上,这句话是基于维护以色列报复回击阿拉伯的立场而讲的。如果公平一些,可否这样来改一下:如果以色列和阿拉伯两个民族都能爱惜他们自己及彼此孩子的生命与未来,并且这种爱胜过了对敌人的仇恨与杀戮时,和平才会真正的降临。不过,这是否也只是一种痴人说梦式的天方夜谭呢?
(书于2006年月8月20日温哥华阳明山庄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