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成辉那一拳重重地击在我的左眼上时，我除了眼冒金星之外，脑子里竟然没有了任何想法。跌落到地上，后脑撞在凳子上，这一系列的动作，事后让我想起拍电影的场景来，这一定是完美无缺的造型。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是女儿嘉嘉的尖叫和恐惧的哭喊声把我游离的灵魂喊了回来。

　　眼睛迅速充血，一会儿工夫便觉得睁合困难，鼻梁和后脑勺是专心的疼，并且一股热流缓缓地流在头发丛中。我尝试着用手试探后脑受伤的地方，摸到了一手粘乎乎的液体。这个时候，眼泪才开始慢慢地流下来。“妈妈，血，血！”嘉嘉厉声叫喊着。看到嘉嘉的惊惧，我心痛无比，顿时忘记了自己的疼痛，我把嘉嘉搂在怀里，“嘉嘉，不怕，妈妈没事的，妈妈只是头碰到了桌角，嘉嘉乖，不要怕。”泪滴还是顺着面颊流到了嘉嘉仰起的小脸上。“妈妈，爸爸为。。。什么。。。要打你？”嘉嘉抽抽噎噎地，小脸上充满了悲伤。我忽然觉得自己要坚强起来，我不能够让女儿幼小的心灵留下恐惧害怕的阴影。我把眼泪擦干，“嘉嘉，爸爸喝醉酒了，他只是推了妈妈一下，是妈妈不小心摔倒了。嘉嘉去睡吧，妈妈没事的，睡一觉什么都会好了。”

　　睡一觉什么都会好了？我真希望是这样。液体开始流到了我的后背上，热乎乎的，有点痒。我强忍住肉体上和精神上的疼，把嘉嘉送到了床上，微笑着亲了亲嘉嘉柔嫩的脸蛋。“妈妈不要伤心了，快去让爸爸给你看看。”黑暗中嘉嘉眼睛里的泪水格外清亮。

　　等我慢慢退出嘉嘉的房间，人好象虚脱了一样，身体里到处都是疼痛，成辉已经鼾声震天了。这个男人的一拳彻底催毁了我和他之间的一切，我冷冷地想，居然没有哭天抢地的委屈，只是心里一阵阵地紧和冷，还有痛。

　　深夜两点，可以找谁来帮我呢？父母那里万万不能，从小到大没有动过我一根指头的他们会被气疯，何况当年为了嫁给成辉，我已经伤透了他们的心。公公婆婆那里？不忍心深夜叫醒他们，看到儿子的杰作，我怕把他们气出毛病来，他们心里一直把我当成女儿一样待着。在浴室里的镜子前，我的眼泪一直没停过，就好象后脑那里一直缓缓流着的另种液体，已经用掉一堆卫生纸，雪白的和鲜红的，触目惊心。头开始晕晕的，想了几个回合，我拨通了小米的电话。

                                　二

“怎么回事嘛？居然动起手来了！胆儿越来越壮了！”小米一脸地气愤，那样子恨不能煽成辉一个耳光她才解气。

　　“他回家时醉熏熏的，喊我给他倒水，嘉嘉正起床上厕所，我没理他，他就一拳挥过来了。”说着说着，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坐在急症室的走道里，日光灯的颜色照得每个人脸色及其苍白甚至有点怪异。消毒水和酒精还有说不清的气味混在一起，令我莫名地想呕吐。

　　“到我那去吧？”小米怜惜地看着我。

　　“我不放心嘉嘉。”

　　小米把我送回了家。我不想躺在酒气冲天，并且刚刚伤害过我的成辉身边。另个卧室里，嘉嘉睡的是张小床，我只好侧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小米执意陪我到天亮，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时不时地叹口气。

　　“还疼吗？一定很疼。刚才缝伤口的时候也不肯打麻药。唉！”

　　这点疼算什么？比起心里的疼。

　　小米把嘉嘉送到了幼儿园，临走前，一再叮嘱我和他好好谈谈，忧虑得不得了的神情。对小米不言谢，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工作，只是没有一起结婚。

　　小米走后，我打了几通电话，先是和单位请假，再是告诉嘉嘉的爷爷奶奶，谎称自己生病了把嘉嘉托付给他们几天。

　　躺在嘉嘉的小床上，闻着嘉嘉留在被子上带着奶味的体香，眼泪竟然象开了闸的水龙头。我不忍心让嘉嘉面临选择父亲还是母亲的为难，我不想给嘉嘉一个破碎的家庭。可是我心里很清楚得意识到，身体上的伤可以愈合，心上的伤口也许没有愈合的时候，这一拳击碎了我所有的梦想。

　　昏昏沉沉地回想着恋爱和结婚四年多的心路历程，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理当我自己承受一切的后果。

                                　三

大学快毕业的一个舞会上认识了成辉。九十年代初的大学校园还没有盛行谈恋爱，每个人都压抑得很久，再加上临近毕业，人心惶惶。女孩子们开始花枝招展，春情荡漾，男孩子也开始西装西装革履，人模人样起来。学校附近已经工作的单身男性也开始走入校园的舞厅，在舞会上用猎人一般犀利的眼光四处搜寻猎物。成辉就是其中的一个，而那晚我打扮得光彩照人，成辉则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几个舞曲跳下来，成辉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生平第一次受到一个男孩（那时候的成辉更象个男人）如此的殷勤，我也有些飘飘然。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成辉开始了狂热的追求。

　　“你是我心目中的女神。”月色里成辉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喃喃低语。

　　“你知道么？你真让我发疯，发狂。”即使是最老掉牙的情话，也让我沉醉了。忽然之间有人这样肯定自己的价值，我已经开始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成辉给我唱古老的现代的情歌，弹吉他，拉手风琴，甚至亲自为我写歌谱曲。几个回合下来，对于从没有过任何恋爱经验的我，对成辉已经难舍难分了。

　　多么浪漫的生活！我写诗、画画，成辉唱歌、弹琴。这种夫唱妇随，和谐恩爱的幸福生活不正是我想要的吗？我决定不顾父母的反对，和成辉交往下去。

　　父母的反对是有充分理由的。成辉是名不经转的专科毕业生，而我是名牌大学本科。成辉现在的工作朝不保夕，将来怎么养家糊口？父母觉得他根本就是个小混子，他们决不放心把女儿托付给他。

　　恋爱中的女孩子是没有头脑来思考的，更何况成辉确实爱我爱得发狂。认识他之后，感受到他份细腻又粗犷、浪漫又温情的爱，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当惯了乖乖女的我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逆反和抗争。

　　热恋的时候中的男女谁能听进去一点点逆耳的话呢？

　　毕业分配的时候，我才知道现实和理想的冲突。父母为我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最终我分到了一家比较好的合资单位，薪水也不错。虽然满怀对父母的感激，我仍然执拗地在孝和忠之间选择了忠。我只好能不回家尽量不回家，而越来越多的时间和成辉待在一起。

　　最终使得父母和我断交的事情发生了。

　                                　四 

　　我的手轻轻地抚摩在受伤的左眼上，那件事情的发生确实伤透了父母的心，他们对我的愤怒和失望曾一度让我痛不欲生。可是那时侯的我有了成辉，就有了一切。

　　“你要和他结婚？你昏头了吧？”很少高声说话的父亲听到“结婚”两个字竟然忍不住大喝了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到底为什么？刚毕业就结婚？再等两年也不晚呀。”母亲忧心冲冲。

　　“我喜欢他，我爱他。”我一直小声咕噜着这句话。

　　“那你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呢？你还小哇，这么早结婚，唉。。。”母亲长叹一声。

　　“我们坚决不同意！”父亲气咻咻地坐在沙发上。他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他一直乖巧听话的女儿怎么了。

　　“再等两年，好不好？”母亲柔声说。父亲和母亲一个唱黑脸，一个唱花脸。这一直是让我钦佩不已的事情，我从未见他们高声拌过一句嘴。母亲在父亲面前的娇态时不时被我尽扫眼底。父亲对母亲的宽容和爱护无一不在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中表现出来。

　　“等不及了。我也不想这么早结婚的。”我想我是豁出去了。

　　父亲愣在那里，他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母亲疑惑地看着我。我不敢和母亲对视，那眼神里露出的焦虑、失望、惊恐让我承受不了。

　　母亲把我拉到卧室。“你是不是。。。有了？”我看母亲一眼，慢慢地低下头。

　　“唉。。。。”母亲长叹了口气，竟然啜泣起来。从小到大，鲜见母亲流泪的我被惊呆了。父亲跨进卧室，一眼见到母亲抖动的双肩，他便什么都明白了。一方面心疼着母亲，一方面痛恨着我的不争气，父亲在气头上终于说出了他一生中对我说得最重的一句话，“你给我滚！”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瞢了。我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出门时不知绊倒了什么，疼得我尖叫了一声。

　　“憬儿，你怎么了？”女儿永远是母亲的心头肉。我听到了母亲焦急的询问，我逃出了家门，也狠狠地践踏了父母的心。

                                　五

很快，现实生活便露出了它狰狞的嘴脸。事实证明我为自己的轻率和狂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没有婚礼，没有喜酒，我毅然和成辉领了结婚证。公公婆婆见并不太求上进的小儿子领回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儿媳妇来，喜不自禁，一拿出积攒多年的积蓄来，送我们一套两居室的楼房。我和成辉有了自己的家。

　　新婚的新鲜劲过去之后，成辉外出的时间越来越多。我也慢慢地了解了我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他喜欢刺激，喜欢热闹。朦胧的面纱揭去之后，当两个人之间没有了距离，他便开始厌倦了这样单调的生活。而我还沉浸在两人世界的卿卿我我，缠缠绵绵。

　　成辉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不回家吃晚饭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拖着日益沉重的身子，走动在冷清清的房间里。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哭，不要闹，要用温情和我的爱来改变他，来打动他。虽然泪水已经不可遏止地在每个成辉晚归的夜里流下。

　　他需要朋友，男人的世界不是在家里。我一遍遍安慰自己，也在能和成辉交流的时间里轻轻地提醒他，我一个人在家里多么想他挂念。开始，他还能够露出一些愧色，安安份份地在家里待上几个晚上。可是过不了两天，他控制不住地出去，找朋友搓麻将，打牌，喝酒，吹牛，而他的工作几乎不见长进，在单位拿着可怜的工资，一日复一日地瞎混着。

　　我并不在乎钱财，只要能糊口。我还是抱着感情就是一切的想法，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幸福就行了，我不要他拼死拼活地想升官、发财。因此我也从不督促他，你该去做什么，你不该去做什么。我忽略了一点，如果一个男人生活中没有刺激他去为之奋斗的支撑点，他会慢慢变得消沉和堕落。

　　成辉的确非常聪明，成辉也的确非常懒，成辉其实还只是个孩子，并不懂得付出和珍惜。当他逐渐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

                              　　六

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迷迷糊糊间噩梦不断，忽然我被一阵抽泣声惊醒。我困难地睁开眼，成辉正伏在床边，双手捂住脑袋，一抽一抽地呜咽着。我的心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成辉显然刚从睡梦中醒来，头发以各种不同的姿态呈现着。我轻轻地吸了一下鼻涕，成辉抬起头。

　　“憬儿，我对不起你。憬儿，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吧、骂我吧，只要你能出气，只要你肯原谅我。好不好，憬儿？好不好？”我看到成辉涕泪交零的脸。

　　成辉这个时候是清醒的，以至于清醒地意识到昨晚他半醉半醒时那一拳所带来的恶果。

　　我闭上眼睛，我不想看到他这个时候让我可怜有可气的表情。当一个女人的感情已经被挥霍光了的时候，她心里剩下的只是冷漠。我忽然发现，我对成辉的感情似乎已经到头了。昨晚的一拳只是完美地画了句号而已，平日里的点点滴滴慢慢地汇聚在一起，总有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和飞跃。

　　我忘记了有多少个夜晚，我抚摩着未出世的孩子，一个人自言自语着。我也记不清看到成辉醉醺醺地深夜回家，我为此流过多少泪水。可是我记得很清楚，自己分娩的时候他不知道在哪里喝酒吹牛。女儿出世两个小时后，他才赶到医院。我当然也忘记不了自己无意中撞见他在酒吧里搂着吧女时落魄伤痛的心情，尽管我知道他只是逢场作戏。我除了在深夜里给他写信，述说内心的苦闷和委屈之外，我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不想变成碎嘴婆，成天在他耳边唠叨东唠叨西。一迭一迭的信摞在抽屉里，经过我多次委婉的提示，我不知道他认真看了没有，或者根本就懒得读。我不敢追问他，我怕自尊被打击得七零八落。实际上，他的自尊已经被我的能干深深地刺痛了。我在公司出色的专业水平，通过我的努力为公司拉到几笔大的业务，为我赢得了成功的喜悦和大笔的奖金，同时也更引起了成辉的自暴自弃，尤其在他正式下岗，用我挣的钱做生意失败以后。

　　“我当。。。当然配。。。配不上你！你年轻，漂。。。亮，有。。。有学历，你什么都有，我，我有什么？嘿嘿，你嫁给我，算，算你倒霉！”每当成辉醉醺醺地喊出这些话的时候，我从难过的主角渐渐地变成无动于衷的看戏人。女神的传说破灭后，剩下的只有废墟。我已经想不起谁曾经为女神所承诺的“我会让你幸福”的神话。那时候太年轻，年轻得以为只要有爱就有一切，以为把头抬起来就能看到希望和光明，以为用自己的痴情就能够改变愚笨和顽劣。生活给我上了最生动的一课，其实正是因为年轻，我没有经验没有能力更耐心地想办法去扭转现状，因为年轻，我才更容易灰心，对生活失去信心。

　　我向成辉提出了离婚。

                                 　七

离婚当然不是简单的事情，成辉是坚决不肯，可我已经心如死灰。那一拳彻底清醒了我，我象是一下子长大很多，明白了很多。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可以小心地守护心灵的创伤，可我没法保证他不再酗酒，我的肉体不再受伤。我不希望自己的心完全破碎后，再离开他。

　　后脑勺的伤口拆线后，我把一头的长发剪了去。那曾是成辉为之骄傲为之迷醉的黑发。热恋时，他曾一次次抚摩着我柔顺的乌发，一次次把头埋在里面，陶醉在清新的发香里，赞叹着那一泻千里如云的秀发。。。

　　剪短了头发，我希望自己也能剪断那份牵挂。

　　我搬回了母亲家里。母亲摸着我的短发，感慨我竟是瘦了那么多。尽管我倔强着没有向父母认错，可当女儿出世的时候，他们还是向我伸出了最温暖的手，给了我最无私的爱心。

　　婆婆和母亲轮换着给我带着三岁的女儿，我决然向过去的日子告别。几年没有在父母膝下呈欢，失而复得的机会我格外珍惜。我和女儿一起向她的外公外婆争宠，争风吃醋，打打闹闹，好不开心！拨开了乌云，阳光格外明媚！父母没有说任何谴责我的话，他们只有宽容和疼爱。

　　成辉时不时来看看嘉嘉。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他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也温文而雅起来。每次见到我，眼神总是充满期待和忧郁。可我铁着心不给他好脸色。离婚的事情也就那么拖着，他不同意，我也没有再提。偶而从公公婆婆那里得知，他现在努力地做着生意，经常到外地出差。

　　转眼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也努力地工作着，成绩越来越来斐然，钱也开始挣得越来越多。我并不看重物质，当我觉得物质已经代替不了精神的时候，我想到了重返校园。我给远在美国的姐姐写了封长长的信，告诉了她这几年来自己的变化。

　　我没有料到，这封信会给我以后几年的生活带来那么多的变故和煎熬！而我才刚刚享受到自由的空气，才放松了禁锢已久的心！

　　                               八

一天吃过晚饭，我正在家里逗嘉嘉玩，接到了一个叫谭宇的陌生人的电话。那个人好听的声音很轻柔地喊我的名字，我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原来是姐姐在美国认识的朋友回国来，姐姐托他带了些东西给家里。我们约好第二天见面，我自作主张地要带他游玩家乡的景点，他很高兴地答应了。我隐隐地有些不安，直觉告诉我会发生点什么。我害怕，紧张，却又有些期待。

　　向公司请了假，梳洗打扮一番，我对自己很满意。经过母亲的调理，我又恢复了从前的健康和光彩。审视镜子中的自己，我不得不感谢父母把他们的优点都遗传给了我。母亲的柳眉、白皙的皮肤，父亲清亮的黑眼珠和高高的鼻梁。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了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不过，短发也有短发的味道，显得年轻活泼，象个在校大学生。谁能想到我都有个四岁的女儿了呢？想到这，心却是忽地一沉，虽然女儿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心里还是闪过了一道阴影。

　　那个人果然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更让我吃惊的是，他在美国已经做到了教授的位置，而且我的专业和他的如此接近。看了姐姐的亲笔信，我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谭宇和我侃侃而谈，两个人竟然有着一见如故般的自然和默契。一连几天，我带着他玩遍了附近举国有名的景点，同时也让他一饱口福。那些日子我把自己的机灵、智慧、幽默发挥得淋漓尽致。看得出，他非常得尽兴，而且我也敏感地意识到他眼睛里露出的欣赏和一丝丝的情意。。。我不敢肯定那是什么，在创伤还没有愈合的时候，我逃避感情。

　　他要离开的前一天，一定要做东请我吃饭，并且要求我挑一家高档的餐馆。我挑了一家中档偏上的，坐在顶楼，外面的风景如画。偏巧外面下起了绵绵的小雨，暮色也渐渐地笼罩了大地。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竟然有了些伤感的情绪，他也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和我们前几天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都时不时望一望窗外的蒙蒙细雨，一时间默默无语起来。

　　“哎，你的名字为什么叫谭宇呢？听起来象，”我顿了一下，“象痰盂！”我脱口而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强忍住笑，有点局促不安地道歉，“对不起，别生气。”。他微笑着看我，“你真是个调皮的小姑娘！”那种温柔宽容的口气和那“小姑娘”三个字如同一股温暖的泉水流进我的身体里。“其实，你还说对了，我上学时的外号就是痰盂呢！哈哈哈哈。。。”他自己也放声大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下面的话题居然围绕着童年和少年的趣事，我们谈得津津有味，兴趣盎然。到最后，我笑得面部肌肉都快僵硬了。原来，我们会有这么多相似的经历！

　　饭后，他邀请我去他的房间坐一坐。我知道我该拒绝，可是我已经没有了拒绝的勇气。我知道，我在期待。

                               　　九

谭宇身后的门关上后，我开始心跳加快。我装做没事一样，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他在忙着给我泡茶。我站在房间里一副画前，假意欣赏，企图来平静我内心的狂潮。

　　“茶在那里凉一会儿。你坐坐吧？”他站在我的身后，挨得我很近。我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古龙香水的味道。刚恢复了的心跳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我转过身，腼腆地冲他笑了笑。我想我看起来一定是满脸红霞，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甚至风情万种的样子。一个女人动起情来，她的一投足，一回头，一颦，一笑都会让人有种情意绵绵的感觉。对于我，当然也不例外。

　　谭宇呆呆地凝视着我，眼睛里的情欲之火呼之即出，房间里并不热，可我看到了他鼻尖上细细密密的小汗滴。我口干舌燥，想去喝水，竟然挪不动步子。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空气好象在燃烧，恍惚发出噼劈啪啪的声音来。

　　我抵挡不住了，轻轻地低下头。正是这一低头的温柔，促使他积攒了足够的勇气一把把我搂在了怀里！

　　天！我顿时感到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迅速张开，脸在发烧却手脚冰凉，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被电击的感觉？他的唇在我的脖子上耳垂上游离，只一刹那的功夫，他便吻住了我的唇。

　　我无法否认那是我一生中最激情的一个吻。我从不知道吻人和被吻的滋味可以那样美妙，那样销魂。他的手慢慢地抚摩着我的后背，手指一点点地加大力度。我真希望他的手指可以捻碎了我！

　　爱和性是分不开的。当我对成辉越来越心灰意懒时，两个人做爱的质量明显下降。很多时候，双方都觉得索然无味。到后来，竟然纯粹为了生理上的需要。虽然没有了一点激情，我还是尽着妻子的义务。而和成辉初恋的年龄，我只是情欲未开的小女孩，在成辉的一步步指导下，我才知道男欢女爱是怎么回事。我始终被动地接受着成辉的爱抚，一边谴责着自己。

　　在谭宇面前，我想我是忘记了一切世俗的束缚，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没离婚的女人，忘记了自己是个四岁孩子的妈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其实是在。。。偷情。我只是感到压抑已久的欲望喷涌而出，我那么渴望全身心地奉献一次！如果不是谭宇忘情时吐露的那句话“你真象个女神”，我想我没有办法抵挡住眼前的激情。是这句话把我拉回到了现实，我忽然清醒过来。

　　我拉下他在解纽扣的手，艰难地告诉他，我该离开了。我挣脱他的怀抱，长长地出了口气，慌忙地走向房间的门。

　　“不可以留下来么？”他满眼满脸的期待。我轻轻地摇头，我不敢看他失望的神情，我更不敢看他充满情意的眼眸，我怕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抵挡住那股激情和柔情。

　　                                 十

分手是思念的开始。

　　谭宇走了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和依恋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那一晚和他在一起的情景象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我甚至后悔拒绝了他。这种思念是让人绝望和憔悴的，我明明看不到一点点未来，却总是忍不住地思念他，渴望他。

　　他来信了，鼓励我考托考G。我象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辞了职,在家里专心地准备英语考试。同时，我每周一封地给他写着信，从开始平淡的语气到越来越炽热和焦灼的述说。他的回信虽然不及我的那么热烈，却也是情意绵绵。

　　我心里常常恐惧着，如果他知道我结了婚，还有了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不敢告诉他，可是我也不想隐瞒他。在结束了托福和GRE的考试后,我静下心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然后，我便开始了忐忑不安的等待。可是除了等到入学通知书和奖学金通知之外，再没有了他任何温情的问候。

　　心，一半在冰里，一半在火里。

　　出国前，我再次向成辉提出离婚。成辉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我不想逼他太甚。我想他从我的眼睛里应该已经感受到，我对他已经没有了爱意，可他不愿意放弃。

　　“你出去，如果不适应你还回来，我和嘉嘉等着你！”看着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吐出这么句话来，我心里还是略过了一丝感动。我知道，他开始奋起，我也知道，他的生意慢慢地走上了正轨。我为他高兴，可是我已经并不十分关心了。我的心已经飞到了大洋彼岸，实际上，谭宇走了之后，我就变成了没有心的人了，他把我的心偷走了。

　　一个经历过感情波折的女人，为什么一旦匦峦度，还是那样不计后果，不顾一切呢？这正是我愚蠢的地方。我可以远离父母，远离朋友，我最不可以远离的是没有成年的女儿，可我偏偏狠下心来，为了所谓的理想和爱情，使得女儿一度失去了母爱。

　　嘉嘉用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忧伤的眼神静静地看我忙里忙外地收拾行李。

　　“妈妈，你要去哪里？妈妈，你带嘉嘉一起去，好不好？”嘉嘉前后左右不离地跟着我，小嘴不停地发出各种疑问。“妈妈，你不要嘉嘉了？”嘉嘉见我无暇搭理她，竟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我心头一震。可怜的孩子！狠心的母亲！我蹲下来，双手捧着嘉嘉的脸，“嘉嘉，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疼的，最爱的人就是你，你是妈妈的无价之宝。可是现在妈妈要去很远的读书，妈妈会回来看你，等读完书，妈妈再也不和你分开，好不好？”嘉嘉似懂非懂地点头，抽抽嗒嗒着，“妈妈，我会很想很想你的。。。”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刷地一下冲出眼眶。我把嘉嘉紧紧地搂在怀里，心里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嘉嘉，对不起，女儿。”

　　成辉的依依不舍我看在了眼里，他没有再说过多的话，只是重复着那一句，“我会等你。”“你不要等我，真的。也许以后我不会回国了，再说，我们是要离婚的。”我非常冷静又非常残酷地告诉他。“我不管，我要等你。”他的眼神流露的那股幽怨和悲伤竟使得我也莫名地难过起来。是啊，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他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

　　为什么人们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到了美国后，我才知道，我竟然做的是他的学生。

                              　　十一

他见到我的眼神里强压着惊喜，却不见了那几日的深情，唯一能让我感受到的是一点点的温柔。

　　我忙着适应美国的生活，我们谁也没有提起感情的问题。在异国他乡的深夜，我想念女儿，想念父母，我知道，我更想念他。近在咫尺，我却无法跨越这一步。我想，是我最后那封信使得他对我敬而远之吧？我没有合适的机会也不敢问他。

　　每天能够见到他，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告诉我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表面看起来，他象对待他所有的学生那样对待我，可是我心里能感觉出他对我独有的一份关心。可我想要的很多很多，我依稀明白，一切恐怕只是我的一场梦而已。

　　读书选课之余，我无法控制住自己对他日益增加的喜欢和思念。我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塞到他的信箱里，爱到极度疯狂，我已经顾及不了自尊了。

　　可我得不到他任何的反应。他象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平静地面对着我。

　　终于等到了一天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那是个周末，我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望着他，已经十分熟悉的他，泪水哗哗地往下流，似乎要流尽这么多天的委屈和痛苦。他手足无措地走到我身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再也忍不住，双手搂着他的腰，泪水尽情地宣泄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除了反复说这几句话之外，再没有别的话。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为什么不理我？你不喜欢我？”我摈弃了所有的骄傲和矜持，仰着脸，哽咽着道出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

　　他一言不发。我站了起来，这样我可以更好地看到他的眼睛，他的表情。“是因为我结了婚，有了孩子？”忍住胸中一阵阵疼痛的痉挛，我艰难地说出这样话来。

　　他紧锁着眉头，面部的表情非常奇怪，仿佛强忍着什么秘密。我知道，他一直是单身，姐姐的信中早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了我。

　　“你说出来，好么？你知道我一直忘不了那几天我们在一起的欢乐。我忘不了和你一见钟情的感觉。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想我是疯了，怎么可以不顾羞耻地说出这些话来。“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如果你不喜欢我了，或者你有了女朋友，你不愿意我这样对你，我可以走开。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好煎熬。。。”开始泣不成声。

　　最终他还是被打动了。他终于开口了。

　　“如果你是单身，我会毫不犹豫地娶你。可是你有丈夫，有孩子，我不能也不愿做第三者。”

　　我不知道心中是喜还是悲。第一句话给了我莫大的安慰，第二句话又给了我重击。“可是我会离婚的。”我知道我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可我还是说了。

　　“我知道，可你离婚后还有孩子，我父母不会同意。。。”他的声音很低，低得我必须很专心才可以听到。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我有孩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不再说话，泪水也似乎流尽。我想到当年自己为了婚姻和父母的抗争，何必让他为难呢？他不愿去争取，只能说明他对我的感情根本不足以对抗来自他父母，甚至是他自己内心的阻力。而我痛恨去勉强别人，尤其是感情。

                              　　十二

我该死心了。可心有很多时候由不得你，它不会那么轻易地死。

　　我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一学期选了两门本专业的课，三门计算机的课，又做着助教。我觉得自己象是机器一样高速运转着，这样倒也省了我许多的胡思乱想。只是每天忙到深夜，即使累到筋疲力尽，想到谭宇的音容笑貌，想到白天和他所打的交道，所有的谈话，我居然难以入睡。

　　我养成了睡前喝点红酒的习惯，趁着那股酒劲，我才能够勉强入睡。有时候，我也会抽支烟，让袅袅的烟雾在我面前飘动，飞散。我希望自己的思绪也能够象手中的烟，只要点上火就能化为灰烬，这样我就可以少了许多的无奈和纠缠。

　　我跟着姐姐去了美国人的教会，也许在那里可以得到一些解脱。可我不相信上帝，所以我还是没法解脱。在那里，我认识了美国男孩丹尼。

　　丹尼对我一见钟情。当他向我坦率地说出“I LOVE YOU！”时，我心里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近乎开玩笑地回答，“BUT I DON'T LOVE YOU！”丹尼无奈地一笑，用蹩脚的中文一字一顿地说，“我，会，追的。”“我结了婚，有孩子！”我恐吓他。“我，不，在，乎！”丹尼一副纯真的样子。我笑着直摇头。

　　我没有很在意丹尼，他只是个十九岁的美国小男孩，而我比他大了近十岁！那只是个小男孩的玩笑话。我把丹尼当成个小朋友来看待，周末和他在一起时很放松，同时我的口语也快速流利起来。

　　一年很快过去了，对女儿的思念和对谭宇的失望把我折磨得憔悴不堪。我决定回国看看女儿。

　　一年不见，女儿长大了很多，也懂事了很多。见面她就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说，“妈妈回来了，妈妈不走了！”成辉的变化居然也很大，同时给我一种陌生的感觉。他显得沉稳而老练，在国内的两周，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和嘉嘉。为什么从前他不能这样呢？感慨之余，我的心被他弄得有些温暖起来。

　　嘉嘉象快乐的小鸟，成天在我面前蹦来跳去，象个小尾巴形影不离地跟前跟后。哪怕我去洗手间，她也一定要守在门口。“妈妈，我都不敢睡觉了。我怕我一睁眼，你就不见了。妈妈，妈妈，我和小朋友们说我妈妈在美国读书，我妈妈不是不要我了。”吃饭的时候，嘉嘉一定要挤在我身边，一定我喂她饭菜，那种只有在母亲面前才表现出来的娇态让我疼不够，爱不完。看着嘉嘉，我的眼泪总是不经意就会湿了眼眶。我想我是个不合格不称职，也是最狠心的母亲。可我现在能回头吗？我心里发誓，读完书，无论是回国还是留在美国，我一定不再和女儿分开。

　　走的时候，嘉嘉不知道。想到她一睁眼不见了母亲的伤心，我真想留下来或者带她走。成辉仍然没有过多的话，在机场，他低沉地说，“我等你回来。”那声音和眼神和一年前如出一辙。他仍然不肯离婚，“除非现在你急着和别人结婚。否则，给我机会。”他不急不火的语气。

　　成辉确实变了。母亲告诉我，他常去看他们，一直努力做着生意，而且已经颇有成效。婆婆说，他现在很少喝酒，除了出差之外，晚饭多半会在家里吃。也很少去风月场合，周末周日也常在家里陪着嘉嘉。

　　时间和经历真能改变一个人？

                             　　十三

回到学校，打开箱子，除了母亲和朋友送我的大大小小的礼物之外，我发现了有两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我不记得自己放过这么个东西。原来是成辉塞进来的厚厚一叠美圆和一摞信。

　　读着成辉的信，我相信他真的悔改了。信中有歌词，有曲，有些甚至有他斑斑点点的泪滴。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可是感动又怎么样呢？感动可以代替爱么？我不知道。

　　缠绕在我心头的，是抹也抹不去的谭宇。要刻意忘记一个你深爱过的人，是不是一定得远远地走开，不去过问他一点一滴的事情，不要得到他任何的消息，才能够彻底断了自己的念呢？每天只要有思想，那里面就会有他。那种感觉有时甜蜜，有时苦涩，有时恨不能冲破一切世俗的磕绊，只要他愿意和我长相守。可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就算我寻死觅活，又怎能换来一份天长地久的爱情呢？谁有回天之力？

　　相处越久，越难割舍。他和学生们一起开PARTY,他请我们一起到他的家里会餐。没人注意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意味深长，令我无法不砰然心动。我想逃也逃不了，实际上我也不想逃。

　　沉溺得越深，伤害越深。我常常想我是结了婚，又有了孩子的女人，我是配不上他的，他应该找一个更好的女孩做妻子，更何况他已经那样明白地说了，我还要怎样呢？这样想的时候，我千百次地下决心把他当做朋友吧，可是去面对他的时候，却很难，很难。平静的时候，一切没有什么不好了断的，就当我是自做多情，庸人自扰。可是有种情绪总在我防不胜防的时候，突然闯到我心里，带给我无边的烦恼和伤痛。

　　丹尼是在我陷入那种无法自拔的情绪时，摧毁了我层层的堡垒，我做了终生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那是个周末，我没有象往常那样去教会。丹尼没见着我，打电话过来要和我聊聊，我同意了。

　　丹尼来的时候手捧一束鲜花，火红的玫瑰，映着丹尼年轻的脸庞，我很开心地把他请进了房间。我和丹尼边看电视边海阔天空地聊着。丹尼忽然看见我放在桌上的啤酒，提议一起喝一杯，鬼使神差地我竟然答应了。

　　有酒应该也有音乐，丹尼提示。我随手放了一盘流行音乐的CD。

　　“你能听懂中文音乐吗？”我用英文问道。丹尼虽然年纪小，可是已经有了在中国两年的经历。“只懂一点点，可是我喜欢。就象对你一样。”丹尼趁机拍了一把，我笑笑。

　　拿在手里的红葡萄酒的颜色晶莹透明，我仔细地看着，小口小口地品尝着。不知怎么，酒杯里好象出现了谭宇那双黑亮的，有点欲说还休的眼睛，心情忽然恶劣起来。

　　“丹尼，我累了，你也该回去了。”尽管手中的酒还在，我仍然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丹尼放下酒杯，“JING，嫁给我吧。”丹尼掏出一个红色的首饰盒，里面是一枚小巧的戒指。我呆住了，好笑又好气，求婚难道可以游戏么？“DAN,不要开玩笑，好不好？”我非常严肃地对他说。“没有，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爱你。你，真是东方美女。”丹尼很郑重地说。

　　为什么不是他呢？

                               　　十四

我笑不出来了。喇叭里传出我最不能听的一首歌。

　　“曾经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DAN，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请把戒指收起来吧。”

　　丹尼看起来有些沮丧，不过他马上开心起来。“没关系，我一直会，追！我知道你喜欢我，但还不是爱，我会让你爱我的！”他调皮地挤了挤眼。喜欢丹尼的性格，真诚地对待别人，永远是一副乐天派，和他在一起的确非常放松。可是我不会考虑和他结婚，年龄、国别、文化等差异太大，最重要的是，我对他没有爱的感觉。

　　我接着倒了一杯酒，“DAN，无论如何，谢谢你！”我一饮而尽。酒入愁肠的刹那，哦，谭宇！

　　李宗盛用他那略微沙哑的喉咙深情地演绎着那首“鬼迷心窍”:

　“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
　　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
  　 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

　　丹尼走到我身边，放下我手中的酒杯，把我拉了起来。“跳跳舞吧，你一直都很忧郁，忧郁地让人心疼。”我机械地站起来，听着歌，想着心事，跟着丹尼小步地晃动。

　　“是鬼迷了心窍也好
　　是前世的因缘也好
　　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
　　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
　　......”

　　眼泪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为什么呢？对谭宇这样鬼迷心窍？丹尼轻轻地搂着我，我似乎又闻到了那天晚上谭宇身上好闻的香水味，头重脚轻地迷糊起来。

　　“你流泪了？怎么了？宝贝？你的脸很红。。。”丹尼深情地注视我。为什么不是他呢？我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丹尼凑近我的脸，很柔很柔地吻去泪水。

　　一个几年远离男人的女人，一个渴望男人的女人，在这样温柔的人面前，在这样的气氛下，在这样的情绪里，她最原始的欲望一下子被点燃。

　　我可以找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可是，我始终不能原谅自己。

　　那是一次淋漓的欢愉，尽管事后以沉重的自责、内疚、负罪为代价。可是，我不明白，我为谁内疚为谁负罪，又是为谁这样死死地守着贞操呢？

　　那时候我恍惚以为搂我在怀里的是朝思暮想他，可是我又知道不是他，我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真是很棒，比我以前的中国女朋友还要棒！”丹尼附在我耳边小声说。我突然有股莫名的火气，“你快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丹尼疑惑不解地看着我，有点点受伤的表情。

　　我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出来的时候，丹尼已经走了。留了张条，“对不起，我爱你。丹尼”

　　我没有资格想谭宇了，在心里应该彻底和他说再见了。同时，也到了起草和成辉的离婚协议的时候了。

                               　　十五

时光转眼即逝。没有料到，我仅仅面试几次便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很不错的OFFER，同时硕士论文答辩也顺利地通过。这两年，谭宇居然还没有女朋友,没有结婚的打算，他已经快四十了。

　　成辉终于同意离婚。在一次长长的电话里，我们谈了很久，我告诉他自己找到了工作，接下来几年，不可能回国，我们不要互相拖了。我听到电话那端传来轻轻的抽动鼻涕声。

　　整理东西，打包，心里很平静，很坦然，甚至带着对新生活的渴望。和过去说再见，甚至是决裂应该不会是很困难的事情了。我感觉自己的天空仿佛豁然地开朗起来。是我顿悟了？

　　经过和丹尼的那一晚，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说不清是枷锁还是纯真。很多事情一念之间便改变了方向，也许会影响一生。

　　谭宇对我表现出的不舍，让我感到很意外。以为自己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在他心目中没有多少位置。最后谭宇的话让我明白了，这几年他一直把我和他周围的女孩子作比较，他总是找不到感觉。他想努力去说服自己和家人，接受我，接受我的女儿。

　　可是我能回头吗？我不能！

　　未来的日子还长，我要把女儿接来，我不能让她没有母亲的宠爱。我会让她经常回去看她的爸爸，因为她也不能没有父爱。

　　将来会有个人能够真正地疼我爱我，并且能够象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嘉嘉么？我会再有个幸福的家么？会的，我相信，一定会的。

　　摆脱了几年阴郁的日子，我对未来充满信心，哪怕前方仍然有荆棘和坎坷等着我。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象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
　　看世事无常
　　看沧桑变化
　　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
　　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

　　蓝精灵 200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