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从哪个古老的年代开始,中国人尤其是所谓有作为成功的中国人,就把“不择手段”奉为圭臬了。从韩非嘲笑宋襄公,到邓小平的“白猫黑猫”论,都把采用符合规则的手段来玩游戏,当成傻蛋冤大头。认为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用,不必过于拘泥,捆住自己的手脚。因为让别人到最后承认你,不在于你用了什么手段,而在于你赢了人家。
韩非在寓言集《外储说》里,描绘了一个迂腐的宋襄公。说的是泓水之战,楚军涉水北渡而来,大司马子鱼劝宋襄公趁楚人渡水之时截杀之,宋襄公以为不仁而拒绝;楚军湿漉漉爬上岸,子鱼又劝宋襄公趁楚军立足未稳时袭之,宋襄公再拒。等到楚军拧干衣服披上盔甲排好阵势冲过来,宋襄公的仁义之师却招架不住,被杀得溃不成军,自己也被射中了大腿,三天(实为三年)后死去。
韩非的随意加工史实和尖刻的评论,两千年来没有人翻案。自从毛泽东说了“我们不是宋襄公,不要那种蠢猪式的仁义道德”以后,这个寓言还被选进了中学课本,教育出一代又一代精明狡诈的年轻人。当然,毛的不讲规则,不守常理,被他的后人淋漓尽致地发挥以后,就变成不讲信用,隐瞒造假,哄蒙拐骗。邓的“不管白猫黑猫”,更是火上浇油,推波助澜。以至于到了今天,“中国制造”出现空前未有的信用危机,中国的现代化赖以生存的出口及加工业岌岌可危,连中国人自己也开始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出路。
然而,“不择手段”的开始失去市场,目前来看还遥遥无期。至少,批评“不择手段”,反思其危害的鲜有人在。更多的则还创出一番理论,说东方人的不择手段,实为狡智,归功于两千多年的文明历史。中国人正因为文明太久,因而聪明过度。而西方人连上厕所都排队,则是文明过程太短,尚不开化。在我看来,这些人简直是做了蠢事还不自知,洋洋自得之情溢于言表。
有一种误解,以为西方国家的建立,不过数百年,而中国自秦统一就有两千年了。西方不过只是夷蛮之邦,只因得了科技之利,才暴发至今天。因而从心底里就蔑视人家,对西方的一套不以为意,且百般丑化。实际上,被今天西方世界一脉相承的古希腊文化,比中国的先秦还早四百年。况且通过文艺复兴的批判精神,在智慧的发展上,西方早已领先,否则也不会有东方鸦片战争开始的屡战屡败。
就拿“不择手段”这种狡智来说。严格讲,耍些小手段,搞点小急智,喜好变通走捷径,都属于低级智慧,是思维不发达阶段的表现。为什么说搞不择手段的人缺乏大智慧?因为他们几乎没有用脑子好好地想一下因果关系,想想几十年一百年后的直接和间接影响怎样。
爱搞小手段的人一般目标都不明确。如果明确目标的话,就知道今天耍的这些小手段,将会破坏实现明天的大目标。比如今天有很多商人的目标是赚钱,而且是赚现钱。为了赚钱的目标,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往牙膏里加化学毒剂,往包子馅里加废纸箱浆。但是明天还要不要赚钱呢?他们没有想过,可能也想不出来。如果为了明天还赚钱,世世代代都赚钱而且赚大钱,就要想到品牌,想到信誉。为了品牌信誉就要采用完全不同的手段来做生意。同样是赚钱,小手段赚小钱,大手段赚大钱,不择手段不赚钱。那些声誉倒地的企业一定赔本还要破产。当然,如果是由于体制问题,让人们不愿去想明天,那则另当别论。
做生意的不择手段造孽还小,搞政治的不择手段造孽就大了。百年来中国的伟人们,个个都是不择手段的行家里手。孙中山本来搞的是反清的民族独立,结果为了权力,反而到异族那里去谈条件做交易。东三省就是孙跟日本人做交易的筹码,结果交易没有做成,反把日本人的胃口吊大了。联俄也是一个交易,交易的结果,当然是直到改革前的共产主义大祸。毛泽东集古今中外不择手段之大成,更是蔚为奇观。个个败在他手下的败将,无一不是中了他的怪招,或者说想不到他敢这样做。蒋介石和新四军的皖南冤魂,再想不到这是帮他在消灭对手的势力。千百万大小右派们,更想不到这是被他被玩弄在股掌之中,还美其名曰“阳谋”。
不择的手段中之最高手段,当然是暴力。只要把坦克机枪开出来,不听从就照死里打,所有人等当然一概服输。只不过服输过后,就没有人再鸟“言无信而不立”这一类圣人之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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