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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我的藏族朋友达瓦才仁

茉莉


 

 

我的藏族朋友达瓦才仁

 

茉莉

 

我总是叫我的藏族朋友达瓦才仁叫“达瓦老弟”。“达瓦”在藏语中是月亮的意思。这位藏族月亮却和我这个汉族草本植物的性格相投,我们都属于坦诚直爽的那一类,开起玩笑来旗鼓相当。

但是达瓦从来不象海外民运的那些小兄弟们那样,对我一口一个“茉莉姐”。我想也许是我这人望之不够俨然,人家达瓦可是西藏流亡政府的官员。而且我这人动辄以“大姐大”自居,自己想想都有几分可恶。

然而更深层的原因却不在我们俩之间的个人关系。这么多年来,我们炎黄子孙总是甜甜蜜蜜地称他们藏人──猴子和女妖的后代──为“亲爱的藏族同胞兄弟姐妹”,但只要他们一不臣服听话,我们就用当年八国联军炮轰过圆明园的洋枪洋炮,去轰达赖喇嘛的夏宫罗布林卡,用从洋鬼子那里进口的最现代的红外线监视器,去控制拉萨的八廓街,让“藏族同胞兄弟姐妹们”尝尝不是入狱、就得逃亡的滋味。也难怪,即使达瓦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失言叫我这个汉族“同胞”一句“姐”了。

 

§§千方百计想变成汉人

 

其实达瓦小时候曾经很想变成汉人。他的家乡青海在1958年中共军队“平叛”之后,村庄郊外到处散乱着人骨、脚链,几乎家家都有人被打死、饿死,有的一家死了十几个人。那时,小小年纪的达瓦怎么看自己藏人也不象人,就经常和一个藏族小姑娘商量给自己取个什么中文名字好,怎样才能变得更象汉人。那个小姑娘富于幻想地告诉他,只要从外面捡一个死人骷髅戴上,就会如愿地变成汉人。

那年月,有血性、不甘屈辱的藏人不是拼命战死掉了,就是跑到印度找达赖喇嘛去了,留在家乡的大都是妇女孩子。做了“顺民”的藏人孩子达瓦为了不做二等公民,从小就努力学习中文。现在他的普通话说得比我还溜,至少不象我带湖南口音。

这样千方百计地想摆脱屈辱命运、想变成汉人的结果,达瓦终于上了高等学校,成了中共的政法干部。谁知好景不长,因为讲哥们义气替别人帮忙打架,达瓦糊里糊涂地和当年在青海坐牢的魏京生作了几年不相识的狱友。但是达瓦出狱后的日子还是很好过的:家里做生意,他是长子,从来不愁没钱花。

那时候,达瓦的脑海里虽然有时也闪过一点“藏独”的念头,但是顾不上仔细去想。从小就听家乡的乡亲老人们口耳相传,说起当年以家乡康巴地区为头的四水六岭游击队浴血抵抗汉人入侵的故事。但受过高等教育的达瓦认为,仇视一切汉人是非理性的。达瓦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是个讨姑娘喜欢的小伙子,而且藏民族的年轻人从来就享受婚前自由的,所谓“没有主的花可以任意摘”。青藏草原上的鲜花多着呢,我们的达瓦忙着呢。

 

§§达瓦就这样“藏独”起来

 

1989年11月,达瓦第一次从青海去拉萨朝圣。那时,他的父亲看到已被汉化的他中了“邪教”,因而命令他去神地拉萨去朝圣拜佛。

其时中共正对拉萨实行戒严,达瓦坐的长途车经过十几道检查站才进入拉萨。到达拉萨的那一天,正好碰上达赖喇嘛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喜讯传来,拉萨街上的藏族妇女喜气洋洋地向路人撒糌粑,以示庆祝。大昭市前贴出了一条藏文告示:

“达赖喇嘛荣获诺贝尔和平奖。此乃我黑发藏人的光荣。凡属猿猴与岩女之子孙后代者,星期天都到罗布林卡向达赖佛之黄金座敬献哈达……。”

达瓦兴奋地站在人群中看告示,可是还没有看完,端着亮晶晶刺刀的中国解放军战士就不客气地把所有的观众驱散了。

达瓦毕竟也是猿猴与岩女的子孙,敬一条哈达给获奖的达赖喇嘛的黄金座是他的本分。第二天,他按照告示上所说的,拿着哈达去罗布林卡。谁知刚到大门口,就被几个四川口音的解放军用刺刀顶住胸口:

“干啥子哟?”

“拜佛。”

“拜你妈的……。”

啪、啪几个巴掌扇过来。达瓦的背上还挨了几枪托。一个藏族警察用藏语问:“你是哪来的?怎么不知道今天不能上这儿来?”

接着达瓦反复向他们解释,自己昨天才到拉萨,根本不知道今天上罗布林卡是禁止的。在对方不相信他、正准备用尼龙绳索捆他时,达瓦看见昨天与他同车的几个汉族人走来,便提出让那些汉人作证。

经过同车汉人的甄别,达瓦在挨了最后一枪托后恢复了自由。他临走时不甘心,走到门口时将哈达挂在门环上。一个解放军马上将这洁白珍贵的哈达扔在地上,并踩上几脚。

这次事件逼得达瓦不得“藏独”起来。

血管里残留着昔日西藏以勇敢剽悍著名的“康巴汉子”的热血,憋着屈辱和愤怒的达瓦在拉萨街上疯狂地奔走,用身体冲撞着每一个迎面走来的汉人。他感到胸膛都要胀破了:

“拉萨属于我们西藏民族。我们才是当然的真正的主人。可是为什么,我在自己的土地上被人无辜殴打、侮辱……。”

 

§§父亲您去找达赖喇嘛说吧

 

两、三年以后,达瓦动身去印度找他们西藏的保护神──达赖喇嘛。

如果我把我所了解的达瓦的逃亡经历都写出来,恐怕要吸引一些电影编剧和导演,因为深深感动过我的东西,别人也许不会无动于衷。那躲过中国边境士兵的惊险、那喜马拉雅山碎石山川里迷路断粮的绝望、那食物中毒同胞相救的情义,都由于一个信念的支持而化险为夷。

达瓦到了印度达兰萨拉自由世界之后,就如饥似渴地读书看报。他发誓要补上藏语这一课,要更多更深地了解自己的民族。就在他快要把自己带来的钱花光了、正要打道回程之时,西藏流亡政府经过考试,招收他做了公务员。

可达瓦的那位虔诚信佛的老父亲不喜欢儿子作官。他生气地说:“你在印度不是给达赖喇嘛作警卫,那么你作再大的官──哪怕做到邓小平,我都不准。因为那都是在造孽!”

老人下决心要把儿子从印度拉回去做生意。他向中国政府申请护照。由于他的行为有利于祖国统一大业,因而得到了中共官方的支持。

藏人的父母也比天大。达瓦热爱自己为西藏民族的自由而奉献的工作,在老父亲的严词训斥下,他只好搬出达赖喇嘛来救命:

“您是我的父亲,我不应该违背您。但是我现在是在为达赖喇嘛工作。请您去和达赖喇嘛说一声,说您要把我带回去,请求得到他的批准。”

老人沉默了:虽然在印度作官不如回家作生意好,但是神圣的达赖喇嘛需要他的儿子啊,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临走前,老人看看家徒四壁的官员儿子的住宅,给他买了一个小冰箱,还给他留下一个年轻的藏女:

“这是你的妻子。她家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你要不对她好就没人对她好了。”

 

§§希望女儿象茉莉一样勇敢



善于自由恋爱的达瓦,突然接受了父亲送的这么一件礼物──一个小妻子。这吓得他在新婚的第一天里和衣而睡,没敢碰碰新娘。

然而这却是父亲所能给他的最好的一件礼物。姑娘的容貌,虽然受我们汉人影响学会口头谦虚的达瓦说,她只是青藏草原上的一朵普通小花罢了,但是法国的一个电影队千挑万选就挑中这朵小花,让她到电影里去和别的小伙子谈情说爱,弄得达瓦心里酸酸的。漂亮还不是最主要的,这位藏族姑娘还有非同一般的善良。她到街上去买菜,往往把追着她要饭的印度叫化子老太婆也带回来热情招待。

那年姑娘的父亲──一个乡下藏人──去镇上看病,还没有走到医院就病倒在路旁,是达瓦的父亲把病人扶进家门,热心相助,从此两家经常来往。当姑娘家的亲人都去世之后,达瓦的父亲就把到处流浪打工的姑娘送到达瓦这里。

达瓦太太的法国电影后来没能拍下去,因为她肚子里有一个小仙女抢时间要出来。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做父亲的心理准备的达瓦,对他的小女儿的前程倒是早安排好了:

“茉莉,我希望我的女儿象你!”不止一次,达瓦在信上和谈话中都对我这样表示。

我大呼“不可”,说如果他那么可爱的女儿象我的话,是要嫁不出去的。这不是我假装谦虚,而是真的认为如此。要不是在二十年之前就早早英明地把自己嫁出去的话,今天我很怀疑我这个死不悔改的“反革命”是否还有人敢娶。

但是达瓦说的也是他的真心话。他的理由是:“如果女人都象你这么勇敢,那么中共专制政权就不会那么安然无恙。”现在已经过上安宁幸福的小家庭日子的达瓦,仍然在每天清晨起床时责问自己:我是不是忘记了仍在西藏监狱里受苦的政治犯同胞?

想想达瓦这样说不算是太给我“擦鞋”,又想想被汉人无辜侮辱、殴打、逼得远离家园的达瓦,居然还愿意他们家的小仙女象我这个汉人,我也就默认了。

希望在达瓦家美丽的藏族小仙女长大时,无论西藏、还是中国,都已经不需要女人的勇敢。

(199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