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盛友：歐洲海盜黨的左右難題

作者：謝盛友（德國專欄作家）

根據德國當地時間20點公布的選舉結果，與2010年比較，2012年5月13日舉行的德國北威州的大選中，海盜黨囊刮左翼黨，獲得近8%的選票而進入州議會。2011年9月，海盜黨以8,9%的得票率進入柏林州議會，2012年3月又在薩爾州拿下7,4%的選票，昂然進入薩爾州議會。2012年5月6日舉行的德國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州的大選中，海盜黨繼柏林和薩爾蘭州之後，也因獲得 8%以上的選票而首次進入石荷州議會。

德國海盜黨是參照瑞典盜版黨的模式，於2006年9月10日在柏林成立的壹個德國政黨。

至今的事實表明，“不食人間煙火”的海盜黨，其“網絡抗爭”的能力，是任何傳統黨派都望塵莫及的。由於海盜黨的“網絡”出現，更多選民“活躍”地參與政治，支持海盜黨的選票中，幾乎都是那些過去從來不參加選舉的民眾。

壹個沒有完整政治綱領的政黨，竟然局部改變了德國的政治生態。海盜黨有多久的政治生命力？支持者認為，海盜黨是契機，可能改變和促進德國工業，使之全新全面進入信息時代；而反對者則認為，海盜黨對德國政治板塊尤其是德國經濟來說，是壹個致命的陷阱。對於海盜黨員本身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改變德國政治的內容，而是要改變議會的板塊形式。

西方的政治演變至今，無非形成左中右的板塊。1789年6月，法國大革命的制憲會議上，教士和貴族大都坐在議會右邊的席位上，資產階級、城市平民、工人和農民則坐在左邊。由此，“右派”或“右翼”成為保守派，而“左派”或“左翼”則支持自由主義和革命，有時也指激進派。在現實中，多數人和政黨的政治主張左右都有，很難清晰地劃分壹個黨派或壹個人是左派還是右派。

德國人為了簡單說明問題，往往把政治利益比喻成“兩頭奶牛”，政黨對待奶牛的態度基本形成了政黨的路線和政策主張。

中間偏左的社民黨（SPD）認為，德意誌村裏壹個專業戶擁有兩頭奶牛，不公平。應該把壹頭奶牛沒收了，由村委會管理，安排人飼養和擠奶，得來的收入全村人（那家專業戶除外）分享。這樣的主見和政策慢慢演變成壹個紅色社會黨。社民黨來源於工人運動，起初更加明確社會主義性質 （現在依然是社會黨國際的成員黨）。社民黨把社會正義作為它的壹個主要政見。經濟應該發展，利益應該公平分配，因此公民才能更好的享受社會福利。同時，社民黨認為壹個強大而重視社會福利的國家才能保護弱勢群體的權利，壹個充分滿足下壹代需要的財政政策也是非常必要的。為了能夠實現這個目標，為了不同的人群能夠獲利，社民黨歷來不斷提出改革議題，比如富人稅收政策的改革。在社會政治上，社民黨致力於民法，開放式社會和公民參政上，它們是自由、正義和團結的基石。

保守的德國基督教民主聯盟（CDU）認為，全村只有壹戶人家養兩頭奶牛，應該讓奶牛專業戶好好地養牛擠奶，賣牛奶得來的錢，分壹半給村民。這樣的主見和政策慢慢演變成壹個黑色保守黨基民盟。基民盟是德意誌聯邦共和國最大的政黨之壹，黨員成分主要是企業主、農場主、職員和知識分子。傳統上是壹個天主教、男性的政黨。基民盟1947年與基督教社會聯盟（CSU）結成姊妹黨。基社盟是德國巴伐利亞州的壹個基督教保守主義政黨，代表顏色與基民盟相同，為黑色。基社盟以基督教社會主義為指導，奉行基督教社會主義和保守主義。“保守”此處指：保留基督教價值觀，保留傳統、自然的事物。基社盟的黨員70%-80%是基督教徒，並且大部分為大企業主和中高級職員。基民盟基社盟代表著壹些大財團、大銀行、大企業、莊園主、獨立經營的小業主的利益。

中間偏右的自由民主黨（FDP）認為，只有兩頭奶牛，這樣長期下去，德意誌村還是無法永續發展，所以主張，壹半的奶錢積存起來，由村委會管理，足額後買頭公牛，與母牛交配，生小牛，奶牛壹代壹代相傳下去，德意誌村也可以壹代壹代發展下去。這樣的主見和政策慢慢演變成壹個黃色自由黨自民黨。在德國議會中，自民黨是最為旗幟鮮明地主張經濟自由主義的政黨，該黨認為全球化是大勢所趨，對於德國是機會多於威脅。自民黨明白德國是壹個依賴出口的國家，因此主張提高德國中小企業在全球化下的競爭力，改革綱領的核心目標是改善投資環境，從而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同時主張簡化各種官僚機構和規章制度，改革勞資關系的傳統。對於社會福利制度，目前由國家財政支持的社會福利名目繁多，自由民主黨主張將它們合並成單壹的國民補助金，同時推廣各種靠資本運作的私營福利實體，比如商業養老保險，補充甚至逐步取代目前的國家社會福利體系。“捍衛和擴大個人自由”是自由民主黨的根本目標，進而提出了“更少國家，夠用就好！”的口號，力求減少國家對公民的自由和私人生活的幹涉。自由民主黨支持各種擴大個人自由的社會改革方案，提倡教會要完全被排除在國家體制之外，各個政黨應該和宗教團體保持相當的距離。國家反過來應該保護各種支持基本法和民法、尊重民主秩序的宗教團體。自民黨代表中小企業家、知識分子的利益，並且非常註重教育。

左翼黨（Die Linke）指責，德國搞的都不是社會主義，壹戶人家擁有兩頭奶牛，太不公平，應該全部沒收，把奶牛賣了，得來的錢全村人（那家專業戶除外）分享。這樣的主見和政策慢慢演變成壹個紫紅超左的左翼黨。左翼黨號稱代表底層民眾和弱勢群體的利益。

海盜黨發源於曾經的“維京海盜”的故鄉瑞典，最初僅是瑞典的壹個地方組織，由壹群喜歡網絡下載的人組成。2006年初成立政黨，歐陸各國隨之興起壹陣成立海盜黨的旋風，德國海盜黨成立於2006年9月。英文是“Pirate”，既為“海盜”，也意“盜版”。海盜黨不僅主張把兩頭奶牛統統賣掉，而且主張把所有的草地也賣掉，因為海盜黨不僅倡導網絡下載自由，支持網絡信息分享全面合法化，而且更進壹步，他們倡導“全民享用所有資源”——教育免費、交通免費，......但是，他們忘記了告訴選民，這些費用如何得來，誰來買單。

海盜黨極左，因為他們把左派的思路推向極端，突破“自由的底限”。為獲得無差別的公正，而取消絕大部分的自由。極左的目的是為獲得政治和經濟上無差別的公正，但由於每個人能力、背景各不相同，要壓制每個人的個性尋求公正，就必須實行極權。這樣，盡管每個人在政治和經濟上表面似乎平等，但極權卻造成權力的真正不平等。位高權重的，呼風喚雨，無所不為。地位卑賤的，連性命都無法保障。在權力傾軋中被淘汰下來的，往往境遇悲慘。

海盜黨是理想主義者，在他們看來，互聯網和新的信息科技力量如此強大，會讓社會產生根本變化。海盜黨提倡利用強大的科學技術建立壹個信奉自由、協作和多樣性的社會。在這個社會，公民不是被動的消費者，被單向的媒體填鴨式的餵養信息和文化，而成為主動的參與者，共同協作，開啟通往未來社會的旅程。而互聯網提供了這樣壹種可能，讓任何人只需通過互聯網連接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接觸和學習世界的文化。但是，他們忘記了告訴選民，這些文化如何得來，至今包括他們自己如何享用，而文化如何被保存下來。

海盜黨認為，阻礙社會和經濟發展的是現行的專利制度和版權法。“科技打開了通往美好未來之門，而版權法將其關閉”。因此，海盜黨的基本主張是，改革版權法，逐步廢除專利體系。但是，他們忘記了告訴選民，專利和版權才是知識體系最重要的成分。

沒有自己的知識體系，就很難有原始創造力，壹個文明就不可能變得強大。德國文明是隨著自己的知識體系的出現而開始強大的。德國的知識體系是基於自身的實踐之上的。德意誌有兩樣東西是世界任何民族無法超越的，壹個是哲學，壹個是音樂。音樂和哲學，其實它們是相連的，德意誌這個民族，其思維就是很嚴謹的，但是並非死板。自由是建立在壹個律的基礎上，不是雜亂無章的自由，也不是機械地循規蹈矩，正像他們的音樂，嚴守作品的節拍和譜子上的音樂術語，卻又能與眾不同的表達個體的感受，既不矛盾又不沖突。正因為德國有嚴謹的哲學思維和不是雜亂無章的自由，才有“德國制造”的知識體系和核心工業價值。德國工業的核心思想，是制造高使用價值和高技術含量的產品。“德國制造”在世人心中，近乎“質量和信譽”的代名詞。正因為有這樣的核心體系，德國則有能力解釋自身，有能力聚合各種力量。德國人的實踐是開放的，知識體系也是開放的，這就決定了，基於實踐之上的德國知識體系具有無限的創造能力。

德國是壹個專利大國，專利申請量常年占據歐洲第壹的位置。支撐“德國制造”的主要動力，就來自研發與創新。在德國加工工業中，27%的銷售額來自於創新產品的銷售。這個比例在法國和英國約為16%，歐洲平均水平為19%。德國經濟研究所的研究報告認為，就加工工業領域內研發性產業而言，沒有國家能達到德國同樣高的銷售額。德國企業將最新創新成果快速轉化為可上市銷售的產品，從而保證自己占據行業中的市場領先地位。德國也是文化創意產業大國，從業人員超百萬，德國文化創意產業強調的是“創造行動”。

沒有完整政黨綱領的海盜黨，瓜分的基本上是左翼政黨的板塊，因為這次北威州左翼黨損失大約3%的選票，轉向支持海盜黨，左翼黨沒有資格進入州議會；海盜黨不可能獲得右派保守選民的支持，這次的選舉表明，北威州原先支持基民盟的4%以上的選民轉向支持社民黨。海盜黨要出賣德國草地，主張廢除專利和版權，但是他們忽視了，在知識產權層面上，他們自己也把自己推到出版（包括網絡出版）、電影、音樂、廣告直到工業諸多行業“公敵”的位置上。

壹個人沒有目標能走多遠？不敢說德國的海盜黨只是壹時的泡沫政黨，但是敢說，壹個政黨若沒有明確的黨綱和目標，不可能永久擁有德國的政治板塊。

（文章來源：世界知識雜誌2012年第11期，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