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上)

*****有一种爱，是萦绕一生的暗香*****

1

初中三年级有一天在课桌里发现那个署名肖飞的纸条，展开看到第一句“忆南: 我要告诉你，我爱你” 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恼羞成怒，气得面红耳赤，第二反应是更气愤，因为肖飞这个小流氓恶作剧的手段越来越变本加厉了。

自从进了初中后，我们变成男女同桌，我就一直是肖飞的受害者。

其实我的同桌并不是肖飞，而是班级里调皮捣蛋大王林峰。我想学校这样安排的本意，一是隔离差生团体，二是让学习好的学生带动和帮助差生。

林峰的捣蛋对象一般是老师们，主要是扰乱上课秩序，其实对我个人并没有太大的恶意，至少刚开学的时候他还是很规矩的。他后来开始在课桌上划三八线陷害我完全是受了肖飞的授意和指使。因为在我不小心越过三八线绣花白衬衫上染了墨汁后，或者衣袖被林峰在线的另一边严阵以待的的彩笔画出难看的道道以后，下课我看到林峰和肖飞在一起，显然是林峰报告结果后，肖飞得意地笑得乐不可支。

当我报告了肖飞和林峰这些恶作剧事件以后，班主任洪老师终于决定改成男女不同桌。我的噩梦终于结束，过了一年多平安无事的日子，我也以为从此万事大吉了。

哪知道今天竟然收到了肖飞捉弄人的所谓求爱信，这节课他肯定躲在教室后面眯缝着那双贼亮的眼睛，傻乐得天昏地暗呢。我就知道肖飞不会善罢甘休，平常他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头，鬼鬼祟祟，神秘莫测，敢情都在琢磨折腾我的新花样呢。老师们都说他一脸聪明相，脑子绝顶灵光，混个中等成绩，都用在歪门邪道上了。又想捉弄我？没门! 我看都没仔细看，下课就毫不犹豫把纸条交给了洪老师。让肖飞做大头梦去吧!

洪老师在下堂语文课上很严肃地说：“我们有些男同学，对女同学不够尊重的言行，实在让人痛心。以前发生过桌上洒墨汁和用彩笔画袖子等事件，现在又有写求爱信拿女同学取乐的，。。。肖飞，你站起来，把你写的这个条子给大家念一遍吧! ”

那天，同学们好象都在大笑，哭的只有肖飞。。。和我。我根本没想到肖飞会哭，刚开始看到肖飞受到惩罚，心里还暗暗高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欺负我!

可是肖飞念的时候真的是在哭，那是一种心碎的哭。我能从肖飞读情书的坚决里感觉到一种撼天动地的力量。那是一种宣誓，对自己，对所有在场的人。那也是抛却了一切羞涩耻辱，犹豫和踌躇，破釜沉舟地宣读。

难道，难道肖飞有可能是真的爱我？他虽然比我大，也不过十三四岁吧？

洪老师大概也觉察有什么不对头了，就叫肖飞停止：“好了，够了。这么大人了，以后不要再这么不懂事地胡闹了。”

可是肖飞没有停止，一字一句在呜咽中坚持尽量清晰地念完。

我在台下开始默默流泪，眼泪里流的是痛苦的懊悔和酸楚的感动。从不知道眼泪也有这么大的威力，可以启开心窍。从和肖飞同悲的那一刻开始，我突然情窦初开。

记得泪眼婆娑中有一秒钟我们的目光隔着泪帘相对，肖飞的眼中第一次显出了我不熟悉的复杂难懂。如电闪从我心中划过，我突然看清了肖飞的心迹！

我开始回忆起肖飞一次次调皮捣乱，疯打疯闹的点点滴滴，所有镜头都有共性，那就是全教室的注意力其中到他身上时，他的眼光总是单单迎向我。眼神那么幽黑生动，灿然生辉，如点漆，如星星。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我和肖飞相距多么遥远，不管表面上我们彼此多么生疏，不管自尊骄傲猜忌和怀疑把咫尺的我们也隔成天涯，他的眼光就象星光，一如既往地照耀着我的夜晚我的梦乡。每一部电影里的男主角，都被我的幻想，变作长着肖飞的眼睛。

原来，少年的心思，是那样百转千回，又百折不挠。一个多情少年的思想，可以那样深邃似海。原来肖飞以前不惜一次次地破坏课堂秩序，一次次地被送往校长室，都是为了我，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我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始喜欢被淹没在他眼里汹涌的海洋里的感觉。那么甜蜜，甜蜜得我不敢细细品味。那么让我心动，心动得羞涩难当。

似乎那次的痛苦经历变成了肖飞成长必须的洗礼。因为肖飞从此变了个人。首先，是他不再顽皮捣蛋恶作剧了。有几次开会时校长点名批评其他几位顽劣男生的时候，眼睛会怅然的掠过肖飞，好像是怀恋，好像在寻找什么。其次，是肖飞变得独来独往，学习成绩，从中游慢慢地稳步提高。

对有些人来说，苦难会成为炼狱，炼出来的是钢铁的意志。

2

到高中的时候，我的全年级理科总分第一的交椅必须很用心才能坐稳，是因为肖飞的挑战。物理化学生物我们基本打个平手，肖飞数学特别好。当然我用功都是偷偷在家里，相信肖飞也是的，我们在偷偷比试，那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我的目的是维护我的荣耀，还有继续为肖飞构成挑战。肖飞的数学，已经开始自学大学微积分的程度了。我和杨丽婉值日扫地的时候，曾经看到他的书桌里藏了一本大学数学。

最大的变化是，肖飞独来独往，对我也爱理不理的了。可以说是正眼也不再瞧我。虽然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他的心里跟以前一样在乎我关注我，他只是需要完成某种征服，让我主动向他投降。他确实征服了骄傲的我。我心仪的男生必须让我仰视，如果不是骄人的成绩，至少必须是不凡的气概。不知不觉间，肖飞是两者兼备了。

高三的时候，肖飞越发丰神俊逸，神情虽然依然孤傲，不过几位优秀男生，已经成了他的好朋友。寥寥无几优秀生的红榜上，除了我，肖飞总是榜上有名。

我的身边，永远不会缺乏献殷勤套近乎的男生。我们的班长叫振邦，经常找借口跟我讨论班级工作，我总是出于礼貌跟他交谈，可是不久班里男生们开始起哄改喊我“振邦嫂”。那种空穴来风的谣言常常让我无地自容，又百口莫辩。

奇怪的是，我的注意力，总是不知不觉集中在肖飞身上。我的心，越过层层包围，在悄悄地追寻那个忧郁少年。

我闭着眼睛都可以感觉到肖飞的心也追随着我，可是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的是截然相反的情形。我不喜欢这种不明朗的场面。我跟其它男生谈笑风生的时候，心底的希望，对面站的是肖飞，是他深情的眼睛，象以前那样大胆地凝视着我。既然我也许欠他一次，我就主动跌份一次，打破僵局吧。

那天我终于等到一个跟肖飞独处的机会，就鼓足勇气找借口斯斯艾艾地凑过去跟他说话：“哎，肖飞你准备报考哪个学校？” 我的声音是发抖的，脸肯定是红的。

“你为什么不去问振邦去？” 肖飞翻看着手中的书本，一句冰冷刺骨的话就象南下的西北风，噎得我透不过气，吹掉了我的勇气和希望，也吹燃了我的自尊心。

不过，有那么一会儿，我心里还是犹豫过要不要跟他解释澄清我和振邦之间的谣言纯属捕风捉影的误会。

我终于转身离去。心里发誓，任他是再出众的王子，也不会再搭理他。好！你骄傲，我比你更骄傲。我等着你，等着你投降自首的那一天！

谁会想到，这一等，竟是五年十年。

3

高考结束了。我，振邦，伟民和宇翔，分别考到本省的几所重点大学，虽然都不同校，可是都在省城。肖飞考到了离得比较远的西北某城的一所重点大学。我隐隐地有些失落，多希望是肖飞，跟我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啊。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做？是为了离我远一点？我的心里，微微有些寒意。肖飞，你对我，对你自己，都有些过分了。后来终于听说他有个姨妈在那个城市工作，才稍稍宽慰一点，可是，可是，肖飞，你应该首先选择跟我在一起啊。

假期里，除了以前走动的女生们，同班不同班的男生们找到各种借口，三三两两地来我家串门玩。好像人人心里有种约定俗成：高中阶段一结束，男女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往了。振邦和伟民宇翔一起来，我正在把他们介绍给母亲的时候，伟民马上机警地指着振邦，嘻笑着：“振邦已经来过了。”

振邦也不示弱地反击：“伟民才是来过了！”

我母亲就慈爱地微笑着：“你们都是第一次来。”

他们在我家客厅谈笑风生，父母亲难掩开心的笑容，可是那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的耳朵，象风里的雷达，只捕捉一个名字－－肖飞，我确实经常听到他们提起肖飞，说去约他来我家时都是忙着走亲戚，很忙，云云。我的眼睛，经常徒劳地望着门口，可是从第一批到最后一伙，我都没有看到我所期盼的身影。我在心里叹气：肖飞怎么会来呢？以他的也许是因为以前的不自量力被嘲笑以后激发起来的自尊，还有他对振邦的误解。

大学生涯开始了。振邦和伟民宇翔经常结伴在周末来约我一起去游山玩水，因为是集体去，不会给任何一个造成我对他有意的误解，我都是爽快地答应的。

无论我在课堂上，还是跟振邦他们出去，我的心，总是在追寻那个远方的城市，那个城市有那条远上白云间的黄河。那个城市在我的想象中美轮美奂。肖飞毫无音信，虽然我能从振邦他们那里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他可真狠心！可是我没有泄气，因为我心里刻着他以前深情凝视的眼睛。有那样的眼神的人，情深似海，是炽热岩浆的海，无论他的外表可以装得多么冰冷。

我终于说服自己，再给他写封信，也许还欠他一个机会？我写道：“肖飞：你好！我一直在想，我应该跟你正式道歉一次，虽然我那时完全以为你是捣乱胡闹，才把信交给了洪老师。我决没想到会有那样的后果。你肯定能理解我的误会，你也能原谅我的无知吗？” 然后我终于用最淡然的笔触，写下我对他的日夜关注：“那边的生活习惯吗？西北，肯定跟四季莺飞草长的淮南大不相同，冬日漫长，还有黄沙，不过，你有亲人在那边，感觉肯定会亲切得多。” 我心里想的是，如果肖飞跟我同一城市，我肯定感觉会温馨得多。

肖飞的回信很快，可是很短：“忆南：请放心，那件事对我一点没什么。其实，你也不应该给我写信，应该多多关心振邦。” 我心里一阵温热，又一阵冰冷，搅得天翻地覆。他还在认真地吃振邦的醋，说明他还是在乎我！可是，这个情结，我又如何能打得开？向他表白我跟振邦没什么？班级男生们那样起哄，他肯定以为确有其事。我再分辩，他说不定以为我说谎，会看不起我。

通信是没指望了。我寄希望于假期，假期肖飞总要回家吧？班里同学可以聚会，我总有希望与他相逢。

我盼望的寒假到来了。我不再坚持不去男生家的原则，只要他们邀请，只要是有几位班级同学参加的，就带上杨丽婉一起去，只希望在谁家能碰上肖飞。那时，他就会亲眼看到，我跟别的男生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可是，去了伟民家，我就失望了，因为伟民他们说肖飞这个寒假没回家！

无精打彩地过了寒假，回到学校，我又开始编织我的思念和期望：暑假。暑假肖飞总要回来。为了我！我有这样的信心。千里迢迢，我还是可以隐隐地感觉到。如果我的思念都纺成了密密麻麻散漫在天空的无形的线，那么也许肖飞也是这样做的，我能感觉到。

暑假终于到了。我也等到了聚会的邀请，是振邦发出的，那么自然是他家了。我心里对振邦很坦然，所以去他家也不想避讳，也不想错过遇到肖飞的机会。那天我还是和杨丽婉一起去，我刚走到门口，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同寻常！心就开始怦怦地乱跳起来。我有预感，是肖飞！

正是肖飞！他坐在人群的后面，眼睛正看着我。他好像成熟了许多，气质越发卓越不凡，眼神深湛，里面有探究的意味，也有我不懂的深奥。惊慌之中，我未及仔细品味他的眼神，却注意到了他旁边的陌生女孩。女孩长得很秀气文雅，也有一双大眼睛，从女孩对肖飞的熟捻态度来看，应该是他带来的。

我的心陡然一沉，陷入了无边的深渊。我的脸上肯定有难掩的尴尬和伤感。我有夺门而出的冲动。

幸亏，振邦父母已经在张罗着开饭了。房间里一片忙乱，让我可以躲在杨丽婉身边发呆。

那天振邦家席开两桌。我跟振邦一桌，肖飞和女孩在那一桌。我一直恍恍惚惚，脑子里一片混沌。伟民他们提议要跟我碰杯的时候，我还是茫茫然，直到振邦突然语惊四座，豪情万千：“忆南不会喝酒，我代她喝！”

我好像感觉到房间里有片刻的安静，好像看到肖飞眼睛里的一抹森冷。

然后好像肖飞揽着旁边女孩的肩膀，介绍说是他们同班同学，叫李冰。

那天下午，我的眼前，交错晃动着两组镜头：一组是振邦代我一杯杯地喝着米酒，他那可以为我赴汤蹈火的气概确实让我感动，另一组是肖飞揽着李冰的肩头。我谁也不敢看，一下午如坐针毡，头疼欲裂。仿佛身处汪洋，感觉自己和肖飞象两片树叶，已经被乱涛汹涌的风浪打得东分西散，越漂越远。我的心在哭泣，我的泪暗暗往肚里咽。

那个假期我和肖飞没有再见面，我刻意回避着他，所以除非男生们来我家玩，尽量躲在家里看书看电视。最初的伤心过去后，我开始回顾所有点点滴滴的往事，最后竟然总是追朔到他曾经凝望我的痴态。我的直觉又回来了。那么痴情的眼睛，是不会改变初衷的，肖飞的心里装着我！我开始迷惑不解，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眼睁睁地看着肖飞越走越远，我痛心，可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