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接了卫清清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卧室,看张爱梅有没有出来。
这是个互相道歉的电话,她先向我赔礼,说不应该打破我心爱的陶瓷像。我则说是我不好,不该冲动打了她。
一个很普通的电话,但是要在这个电话里诚心的说,“是我不好,对不起你”的时候,就必须全身警戒太太有没有在旁边,否则一定会被听成别的意思。
当然,还谈了别的。非常欣慰她的事业开始新的起步,在展览会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也重复了会在资金等方面给于支持,我还对她说相信她婶娘也会给她大力支持尤其是担保。
放下电话,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想再进卧室和张爱梅继续没有那个没有结束的谈话。但还是没有起身,我拿起遥控器,不知道自己看什么台,换一个,是《欢乐中国》;再换一个是《梦想中国》,再换一个《美丽中国》,大拇指不停的按,终于无意按中了电源,于是电视关了。
我起身,走去悄悄的推开卧室的门,看见她正在发呆,双手捧着一个红色的笔记本。
我于是又合上门退了出来。
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东西那么专注,或许是思考着什么东西那么专心。她的那个笔记本里没有写什么东西,不过夹着一张纸,一张画着一条黑狗的纸,这个我知道。
自从几年前,她弟弟拿来这张不寻常的纸,而她的反应是那么反常时,我以我的直觉,闻出了什么味道。
于是我开始重用她弟弟张爱瑜,慢慢的将他提拔到了副总的位置,终于在我的循循诱导和软硬逼迫下,我得知了一个惊天的秘密------画那张纸的人,就是张爱梅雇的杀人凶手。
我答应我的小舅子也做一条沉默的黑狗,不将这件事和张爱梅挑明。
凶手已经带着秘密被正法,这个表面上非常和睦的家庭还得继续和睦下去。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在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
不过人这么一直将一个很想挑明的秘密压在心里,容易出现心理上的疾病。我想我最终狠心下了干掉卫槟的指示,从心理学的角度看,也和这份压抑有很大关系。我确实非常非常需要发泄。
杀人是一种很好的发泄,但需要承担严重的法律后果。
不需承担后果的杀人那是一种游戏,所以都市中的白领非常沉醉于模拟杀人的游戏,那种颜料子弹打在对方身上,就象真的血花一样溅开,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和快感。
我一直很想拖着张爱梅去玩这种游戏,但终于无数次忍住了。其一,我不想和她挑明而且暴露很想杀她,其二,我身体臃肿行动不便,最终被击中的是我得到快感的是她。
我怎么可能杀她?宝贝女儿才这么小,我不忍让她失去一个至亲的亲人,而去恨另一个,恨一辈子。
我走到小玉的房间,她真在专心的看录像,哈哈大笑。
她看的是Mr.Bean,也就是豆先生的搞笑录像。剧中豆先生是某个美术馆的职员,负责将他们的一幅著名油画送到别的展览馆展出,结果他因为好奇,用手指沾了口水在画上点了一下,于是画被弄坏了一点,他又急急忙忙的想补救,用袖子去擦(他当是玻璃呢),最后将整个画弄的一塌糊涂。
看到豆先生狼狈的表情,我也笑了,
手机又响了,破坏了父女俩共同享受这个喜剧带来的快乐气氛。我让小玉将电视放小点声。
电话是一个在中纪委的哥们打的,说卫槟的秘密资料已经被公安局找到,正锁在保险柜里等上级来人。在这之前谁都不能单独动,除非纪委主任和两位副主任同时在场。
我想放下电话,再也没有心情欣赏喜剧。“爸爸不看了?”小玉问道。
“不看了,你看吧。”我勉强笑笑,站了起来。
我又向卧室走去,张爱梅应该还在那儿。
摊牌的时间到了,我想。
张爱梅望着我,她知道我要说很多话。
谈话么,要有艺术,所以要从一个容易入手的切入点开始,对老婆也不例外。于是我先从孩子和家庭谈起。
“这么多年其实辛苦你了,为了这个家,你做了很多事情。”我含蓄的说,很多事情当然包括杀掉情敌这种不安定因子,不过激烈的话要到谈话的高潮部分才能说出来。
“你还为我带来一个可爱的孩子,她实在太可爱了。我还清楚的记得她出生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我把你送到了产妇医院,你痛了一个晚上,我在产房外面紧张的听着动静,然后不停看表,终于在早上8点30分,我听到了一个喷嚏声,过了五分种,才听到小孩第一声哭。后来护士确认说,孩子出生的时间是8点30分,哈哈,她出来居然先是打一个喷嚏。”我笑了,眼泪水都快笑了出来。
“对啊,她真是一个特别的孩子。”张爱梅也露出了笑容。
“你和这个家,还有这个孩子,一直是我奋斗的动力。我做了很多事情,包括该做的,不该做的,合法的,不合法的。”我开始转入正题了。
“卫槟的东西已经被找到了,估计我的时间也不多。所以趁着能说的机会,我得说了。卫槟的案子,公安局应该已经注意到我,就算刑事案件上的证据不足,他们也可以先从经济案件上面先下手,卫槟的资料里面,应该留了足够的证据。”
“梅雨市纺织厂被他收购后,所属那块没有开发的地皮,他先以一百万押给我,让我处理。他没想倒我恶卖了七百万,因为我从一位北京同学那里听到这块地要通国道。因为他和我堂叔的关系,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多要了一百万;等于说这一笔空卖空买得了五百万。而我在没有足够书面资料的情况下,让堂叔给我通过关系办了地产证然后卖了,已经是非法操作。当然,也是卫槟有意让我这么做的,用一招来栓住两个人。”
“卫槟做很多事都有目的,而且留了底。”
“如果只是经济案件也许好说一点,毕竟现在远奋集团每年的税利都上亿元,当年的那点钱已经不算什么。但要抓你还是抓你,百万富翁去偷一百元钱也是犯罪。所以,如果刑事再有嫌疑的话,公安局肯定会两边都下手。”
“你既然知道后果,你为什么还要做?”她问道。
“你说呢?”我反问。其实我也很想问她,当年她为什么要做?
她不语。
我继续说,“所有的退路我都想好了。等你弟弟出差回来,我想在这个礼拜就退休,将所有交给他处理。公司里面,有你弟弟和我两个堂弟,为什么选他你应该清楚。他对你的忠诚有时候超过我,最能照顾你的人是他。”
“就算有什么意外,也没有关系。假如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没有了,也没有关系。记住那个我做的软件,你经常用来买彩票的。将时间敲进入我的生日,你的生日,孩子的生日,会出一个新画面,上面有很多个时间选择,记住,你要选择那个九点九分,出来的才是银行的账户和密码。”
“你现在该说的都应该说了,我想你认真的告诉我,九点九分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设定这个时间?”她幽幽的问。
可怕的时候终于来了,对,我该说实话了,于是我缓缓的说,“不错,九点九分是一个特别的时间。在这一分钟,我吻了一个天使。”
“初恋?”她的表情越来越绝望,绝望的令我不忍
“我去那个卧室睡觉了。”通常吵架时,我就去另一间房。我不想回答她,一指门外,想离开。
“别走,你还没有回答!”她大叫一声。
我站住,我想还是继续编个故事,因为真实如此残酷而女人往往更需要的是谎言。
男人的急智通常在一秒钟发挥的异常高妙,所以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用剑架住了脖子时说出了曾经有一份爱加上一万年之类的鬼话,不仅骗了女主角还骗了所有看戏的观众。那种男人是无耻的。
而我,我的谎言,是善意的。
“孩子出生的那天早上,你还在产床上被医生护士护理。护士将孩子洗干净包好后,送了出来。看到孩子的第一眼,我就情不自禁的喜欢上她,轻轻的亲了孩子的小脸蛋。而我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正是早上九点九分,孩子刚刚出生第39分钟。”
我看到她的泪花在眼圈。而最后一个真实,又被我吞下了肚。
我躺在第二卧室的床上,脑海满是她最后那个神情。我没有记住甚至没有记看见孩子的那一分钟。男人嘛,能记住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就相当不错了,至于看孩子第一眼,孩子第一次笑,第一长牙,第一次叫妈妈等等那些零碎的细节真是没法记住。
正因为没有记住,我才突然产生了恐惧:“难道,难道看见孩子的那一刻果真是九点九分?”
难道我说的是句真话?
我隐约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后悔,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痛苦的思索。
我反复比较了和张爱梅以及和曾经的石寸玉的两分感情,当参加懒小丫主持的节目,她说“你,深深的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我心里想到的是石寸玉。而今,我越来越感觉到,那遥远的初恋和苦涩的内疚,原来敌不过十年夫妻的一点一滴!
多么可怕的感觉。
2006-2-5
30,
我蒙着被子胡思乱想,床边走近了脚步声。如果我掀开被子看到的居然是石寸玉,就证明这是一个恐怖片。
但不是,我掀开了被子看到了张爱梅。她似乎还有没说完的话,可能刚才激动光记得追问我而忘说了。
“这个家不能没有你,而且,九年前确实是我,指示人杀害了石寸玉。”她站在床头说道。
我翻身起来坐在床上,“不,你说错了,这个家不能没有你。石寸玉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们这么多年夫妻,没有彼此不知道的事情,对不?”
我笑笑,继续说,“杀害石寸玉的直接凶手已经在另一个案件中被正法,没有人再知道真相。如果真的查到这一步,也是我指示杀人的。因为我刚刚结婚有了孩子,初恋情人跑到这里纠缠不休,为了维护家庭,我有足够的理由让公安局相信,是我指示人杀了她的。”
她很吃惊我知道得这么清楚,更吃惊我的想法,“你想替我顶罪?为什么?你这么自暴自弃,为什么?想殉道?就为那个女人?”
女人的一根筋总喜欢和另一个女人较劲很多年,哪怕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很多年。我断然道,“不是为了她。”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我弟弟说的么?那你连肖岚的死也知道了?”
“什么?也是你干的?你弟弟也参与了?”我大怒,跳了起来。
她点点头。
我有充分理由愤怒。我将自己看成是生命的一半,而将她,孩子和产业看成另一半。我就象一个赌徒,在决定干掉卫槟的时候,我拿了我的一半来下注。但背着我,她居然把另一半也押了上了赌桌。
愤怒的我一把轮着她,粗暴的甩到了床上。她又坐起来,看着我。
我呼呼喘着气,拿起了电话,狠狠的盯着她。
“喂,是我,你,还有你姐,两个没有脑子的。谁让你干掉肖岚的!你真做了?靠,我真她妈靠。听着,这件事如果查到你这,跟你姐没有关系,是我指示你干的,记住了!”
她的眼睛红了。我手一指门外。
“今天你别再进这个屋了,去你卧室去。快去!”
当她消失在门口,我狠狠一揣门,“砰”,门关上了。于是,卧室彻底成了我自由发泄的天堂,椅子被我也踢到,枕头飞到电视机上又滚到地上,被子像阿拉伯飞毯一样飘了起来也落到地上,然后我猛烈的击床。
床是席梦思的,有弹性,所以床也不痛,我也不痛。
一会儿,我累了。我否认我老但从不否认我胖,胖人一运动就容易累的。于是我坐到了地上。
我冷静了,我也知道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解救我,但我不能宽恕。犯罪上的所谓补救措施,有时就象剧中豆先生补救一幅画一样,原来线索只有那么一点,结果一补救却变成了一大片。
我又拿起了电话,语气好多了,“喂,是我,你,还有你姐,两个没有脑子的,尤其是你!我为什么一直不让你插手这件事,为什么要自己单独干,我花了这么多时间来栽培你,我一番苦心你理会了么?你也算管理高层了,做事情不先用脑子想清楚么?”
“不错,就是你这么栽培我,而你又有犯罪纪实,我如果不和你睬的一样黑,我姐会相信我么?就算她相信我,我又能相信自己么?只要把你顶下去,你的老总位置就是我的。姐夫,跟你交心说一句话,当姐将肖岚的一丝线索告诉我,让我去查时,我一直就在做思想斗争,我有两个选择,第一,查到他最后的下落,按照姐的指示做;第二,查到他最后的下落,然后做第一个背叛你的人。”
“第一个选择,我保持对亲人的良心而背叛社会;第二个选择,我保持对社会的良心而背叛你和姐。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一个选择,这个选择我考虑了很久。我也想清楚了,你可以选择你的殉道方式,我也可以选择我的。但你说我没有经过大脑思考,我不承认。”
我无力放下话筒,“你没错。我原来一直居高临下,就算栽培你也有一种赐予的感觉,但到今天才发现,你和我,在人性的天平上,是平等的。”
我躺在被子上,被子在地上。我开始想,肖岚已经没有了,还有一条线索,那就是成文中。
有点 200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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