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还是要结婚了。我不是新娘。我心平气和对他说,你想好了?他不响。
他已经做了选择,天堂也好地狱也好,他都要走过去,我有什么话好说。
没有下雨,也没有刮风,这样的日子分手也算平心静气。我买了机票去拉斯维加斯,是的,我要逃开,如果我不走,难保我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婚礼搅局。
夏天的拉斯维加斯干热得让我想起大学时代,加州的中央山谷也是这般,热浪一阵阵让人晕眩。一下飞机就已经后悔,如何选了这地方?应该去到冰天雪地,眼泪流出来就变成冰条,什么痛都生生地凝结。
大赌场,大酒店,几千几千的客房,我躲在房间不愿出去。窗外是整条不睡的繁华街道,我缩在窗前的沙发里发呆。
还能怎么样,我需要的只是时间,也许一个过渡情人。用不了多久,我会是别人的新欢,他会是我的旧爱。
文文对我这段感情的评价是,不够努力。她是认为只要是喜欢的男人,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怎么努力?费尽心思,得到了都没有意思。文文曾建议,以孕相胁,我骇笑,再怎么样也是念过书的人,自问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再说三个人生活不比两个人,我自己尚未想明白可否面对就拖人下水,未免有点不负责任。
十一点的时候,我终于站起来。洗了澡,穿戴整齐,下楼找东西吃。突然心里轻了一点,终于饿了呢。这些天来,不吃不睡,可以做神仙了。在恋爱开始或者结束的时候,我总是失眠。患得或者患失,都让我在黎明醒来,无法再入睡。每天天微微泛白的时候,公寓楼下的鸟叫声加倍扰乱我的心神。白天的食物就是咖啡,落在胃里,毫无感觉。逼着自己喝点果汁,吞下维他命。这一次,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我不记得。对着电梯里自己的苍白笑了一笑,终于饿了。
楼下赌场大厅里二十四小时不变的喧哗让我觉得滑稽,我真的是逃错了地方。什么“在人群中感受孤独”,莫名其妙。
我随便走进一家cafe,叫了沙拉。小姐的英文带着浓重的欧洲口音,拿咖啡给我时,手忙脚乱。我微笑着说没有关系,突发奇想,哪天真的想要躲起来,我至少还可以再去端盘子,我的技术不差,不会饿死。
等食物实在是无趣,两个人吃饭的话可以随便说些有聊或无聊的事情。现在我只有拿出苏童的《离婚指南》杀时间--婚姻被写得如此不堪,可是有那么多人来不及地要跳进那个枷锁。我总是说不急着结婚,在这样的时候,我还是有点点向往的。有次看完电影,和他牵着手去超级市场买零食,一个个物架走过去,最后还拿了一把康乃馨。记得那一刻,我几乎觉得自己是想结婚的。
也许我该检讨自己,这一刻我真的检讨自己。口口声声说不要依靠男人,男人自然就跑掉--让需要靠他的人去靠了。
吃完沙拉已经将近一点。我对赌博没有一点兴趣,直接回房间睡觉。房间的电视可以收到香港的翡翠台,真是不可思议。我开着电视,看着一些熟悉还有陌生的面孔,听着“鸟语”渐渐入睡--他总是称粤语为鸟语,在他眼里除出国语上海话,其他都是鸟语……
梦里我回到学校。我走出图书馆,外面是白花花的太阳。我的手腕上突然多了一条深深的伤口,泊泊地往外流血。我看着那些血,梦里唯一的颜色,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校园里空无一人,我看见自己倒下去,抓着墙的手最后还是无力地随着身体垂下……
醒来只有六点,翻来覆去,想想没有希望再睡着,就在窗前看太阳一点点高起来。梦里死过一次,看到太阳,其实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又是一天了,想不出要如何打发一整天的时间。还是回到床上,继续《离婚指南》,有人要结婚,有人要离婚,有人没有结婚就在看离婚指南……
再醒来已经是中午,懒得看人群,就叫了食物让人送到房间。吃完又睡。身体看来是真的放松下来,我很欣慰,算是没白白躲到这么远来。
下午心情大好起来,到楼下买了比基尼换上,到游泳池边泡水晒太阳。池边都是涂得油光光的身体,我在太阳眼镜后面寻找什么。没有东方人,多么遗憾。东方人在这里,大多都泡在赌桌旁,怎么会象我这样穿个比基尼来这里附庸风雅浪费时间?
我叫了一杯玛格丽达,把椅子调到最舒适的角度,躺下,闭上眼睛享受阳光。什么婚姻,什么爱情,见他妈的鬼去,我在心里骂。
隐约感到身边有人坐下,我张开一只眼睛,是个中年东方男子,有保养得极好的身材。他看到我身边放着的那本《离婚指南》,脸上有些诧异。我朝他笑笑,他戴着结婚戒指。
“来度假?”他问。
“来晒人干。”我笑。
“这么巧,我也是。”我听了不再说话。再说下去就暧昧了,大家身上的遮盖几乎到了最少,要是再调情,就有点司马昭之心了。
“这里很少看到东方人。”他耐不住沉默。
“大多数东方人觉得最美丽的肤色是苍白。”我笑。
他看着我,我有点不自在,开始后悔,刚才应该买一件头的泳衣的。“太太呢?”我问,百试不爽的推委开端。
“没有来,我是来开会的,她在家照顾孩子。如果是别的城市,我会带他们一起来。拉斯维加斯太罪恶了。”他十分沉着得体。我也许小人之心了。
我没有接这个罪恶的话题,太容易使陌生男女熟络的开端,我仍然在养伤,就让他把我当成无趣的女人。
“我也喜欢苏童,可是我太太从来不明白。”他不放弃。
“每个人的品味不一样,无所谓好坏。”
“可是她就知道逛街看广告收集coupon。”
我一时无话可说。多么可怕,结了婚便有可能被老公在背后如此诋毁,结了婚便不再理解老公。我收拾东西,站起来和他告辞。
“要不要一起吃晚饭?”他问。
“我晚上已经有安排了,多谢。”我走向门口。
“喂,等一下!”他再叫我。我挥挥手,连头也没有回。
又进到赌场大堂,钱币砸着钱币往下掉的声音变得悦耳起来。我在酒吧拿了瓶可柔娜上楼,洗个澡睡一觉,我想我就可以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