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真是无奈,人老了,连身上的肉都要受地心引力的摆布。”
这时候静的身体困在一套雪白缎子的婚纱里,裙摆很长,累累赘赘撒了一地。裙摆一定要长要漂亮,因为行礼的时候,别人在背后看到的只有裙摆。尤其如果主婚人如果喋喋不休,参加婚礼的人可能就只对裙摆留下印象了。静现在几乎已经是婚礼专家,口气犹如新娘杂志上的咨询。
我实在看不出这套婚纱和前面那套哪套更漂亮,静却在那里摸着腰说这套不好,因为让她腰上显着有赘肉。我翻翻白眼,不敢再出声,怕被骂我这个朋友不尽职。
静平时也不是这么罗嗦难弄的女人。静做事利索不拖泥带水,同事都说她不象女人。静气不过,告诉我,我说那是人家夸你。没错,这世道,同事说你不象女人你听了要觉得荣幸要当补药来吃。
可是不象女人的女人也要结婚了。静三十岁。静在二十二岁的时候说三十岁之前一定要结婚。不为什么,就因为化上妆还能做个漂亮的新娘,身上的肉束一束还能象少女,至少参加婚礼的人看不出破绽,拍出来的照片也看不出破绽。静的这个想法女人得不能再女人,一个女人要是一辈子没有一个完美的婚礼,好象就不够女人。
女人需要一个完美的婚礼来够女人,似乎说不通。可是偏有那么多女人乐此不彼,毕竟难得做一次女主角。除了这企图,就是要借盛大的婚礼来壮自己的胆,证明自己的决心。婚礼弄成做秀一样,未免有点心虚的味道。
我和静说,忠言逆耳。静不屑地说:“你有本事不要婚礼。”静在中国人里算是高挑,穿着白纱更是和杂志上的照片没有两样,在我身边张狂地美丽着,叫我无言以对。
我仿佛看见几年后的自己,小小虚荣的心同样固执地坚持一个完美的婚礼,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所有对爱的遗憾弥补回来。
从婚纱店出来是正午,太阳大得有点不切时宜。可是在阳光下,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都逃走了。剩下我站在停车场,不知道何去何从。
我看见自己就是几年前的静,矜持地和婚姻保持着距离,而最终还是会走进去,都希望最后能够走得很漂亮,希望姿势优美。
四年前认识静,四年来看着她身边的男人如行云流水。为了能在三十岁之前做上新娘,最后就这样决定结婚了。静说其实和谁结婚关系不大。她只是要结婚,就象饿了要吃饭一样。很饿的时候去餐馆吃饭,点的东西不管是不是那家餐馆味道最好或者营养最好,吃下去以后,有一点可以肯定──饿的感觉会暂时消失。
我想,就要到春暖花开的季节,以后会天天见到太阳,我不能就这样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真相。
真相不再重要,看着静忙进忙出筹备着婚礼,我还是为她高兴的。印喜贴,找花店,定喜宴,买戒指,客人名单,当天时间表,试妆试发型,雇摄影师,等等等等,各样细节,静都亲自出马。当然很多细节到最后事与愿违,比如静没有减掉那腰上其实别人也不会看到的赘肉,比如没有找到一双又与众不同又舒服又漂亮的鞋子。这点小小的不足到了行礼那天当然都被淹没在喜庆的气氛中,没有人注意到。
婚礼前一星期,我遇到静以前的男朋友。我们打招呼,在人来人往的MACY’S门口。我站在那里,有点尴尬,然后又为自己的尴尬觉得莫名其妙。他说他是来替静挑结婚礼物的,我说我也是。他说代他祝福静,他不去婚礼了。我说没问题,然后客套地说“再联络”。
看着他走远,天正黑下来,我有点难过。难过什么我不太晓得,也许是难过他和静没有终成眷属,也许是难过他也许会有点难过静嫁人了,也许是难过他根本一点也不难过。
后来静嫁的那天下雨了。都说这不是好兆头,可是大家都还是显得很开心。只有静在说“我愿意”的时候哭了,新娘子都会哭的,大家没有放在心上。
再见到静是她拿结婚照给我看。上面的新娘子很漂亮,笑得很幸福的样子。我没有问别的,这应该就是她想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