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发现身边会唱歌的人越来越多,多到我这个不
会唱的人格外引人注目。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派对或饭局,都少不了
卡啦OK这档事儿。更叫人费解的是无论男女老少,都争先恐后地去抢那个麦克风,
只有我文静矜持,似笑非笑地躲在墙角,恨不得变成一张椅子。大概修炼还不够,
任我再怎样念念有词,都无法隐身,捱到最后,等到全场的人都尽兴了,我就被
挖出来压轴。
“来一首吧!”
“对不起!我实在不会”
“老歌也不会?”
“不会,真的。”
“好,DJ,来一首儿歌,《我爱北京天安门》”熟悉的旋律响起来,又有人
说:“快,快唱啊,已经过完门儿了。”是啊,人家都过门儿了,咱还害啥羞?
不就是闭眼张嘴唱么?受不了的自己该懂得捂耳朵。唱歌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唱
得不走调儿。
说真格的,压轴这活儿嘛,诀窍是能镇得住人就成。你看人家李谷一那几年
压轴的绝活儿不就是一曲《难忘今宵》么?要是我来唱,无论是李谷一、殷秀梅
、彭丽媛、那英、王菲还是毛宁的,每一首歌都能唱成自己的版本,绝对让人“
难忘今宵”。后来,一位朋友实在听不过去了,就对我说:“我给你介绍一老师
吧,特好!跟着学学?应该还有救。”
经过热心朋友的引荐,我就成了女高音歌唱家吴晓路老师的女弟子,朋友告
诉我:“吴老师毕业于北京中央音乐学院歌剧系,是国家一级演员。在北京中央
歌剧院曾成功地扮演了《蝴蝶夫人》,《绣花女》,《卡门》和《费加罗的婚礼
》等歌剧中的女主角,并参加芬兰萨沃林纳歌剧节和香港歌剧节中的演唱。来美
后,她一直在科罗拉多歌剧院演唱,曾与美国许多交响乐团合作演出。一九九四
年她同时在美国大都会歌剧比赛和札克瑞国际声乐比赛中获奖。在罗马一九九九
世界华人声乐大赛中获第三名和最佳中国艺术歌曲演唱奖。”
哎唷,老天,有没有搞错?我对我那位朋友说:“整一个中学音乐教师给我
就差不多了,国家一级演员?歌剧?歌唱家?我还活不活啦?”在老家的时候也
就在电视上能看到吴老师这样的名人,现在面对面照着老师张嘴,我敢么我?第
一天拜师,我就说:“老师,我五音不全”;“老师,我一张嘴就跑调儿”;“
老师,我一高兴就唱得像台风过境”;“老师......。”一古脑儿把自己的特色
特长都向老师兜了底儿,就差没说来:“老师您要是胆小,现在撤退还来得及。
”不料老师说:“没啥,你这样的学生只算是小儿科。”
老师说得没错,后来同学们之间聊起学唱歌的动机时,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一批当年留美的莘莘学子,如今事业有成,无论是学者还是企业家,近年来回国
讲学,做生意的机会大大增加。在讲坛,在商场上过五关斩六将,春风得意马蹄
疾。可是,不幸的是,却在最后的庆功会上马失前蹄,阴沟里翻船。国人驾轻就
熟卡拉OK,到了我们则千难万难,握麦克风的手像握着一把荆棘,刚才还侃侃而
谈的嗓子,这会儿全哑了。免强张口吧,能唱得所有听众坐立不安,东张西望。
那可是专业水准的跑调哦,唱得词是词,曲是曲,可以申请到专利。所以,一回
来,马上拜师学艺。几个月下来,待再次登陆打回老家去时,父老乡亲们听一曲
一般都不够了,曲罢掌声雷动,还有人趋前揪住衣袖问,从前是搞专业的?这个
得意,真的是找不着北冲哪边儿了。还有几个无比谦虚的,逮住人家非要让人给
提提宝贵意见,人家也很诚恳:“嗯,唱得挺好,就是还不够酸。”哈哈,原来
国内的人讲究的是Ph低啊!
当然,并不是所有去吴老师那儿学唱歌的人水平都很低。不过,没有受过专
业训练的人发音位置经常不对,长时间地说话,唱歌后嗓子就会哑,会疼。吴老
师教学经验丰富,一对一指导每个学生,从纠正发音位置,选歌练唱,到形体训
练,通常学三,五次就有明显的进步。每次教唱时间是一小时,前半个小时练声
(吊嗓子),后半个小时练唱(卡拉OK)。教学时有录音,录音盒带可以带回家自己
练。学生们常常在周末聚在一起以歌会友,朋友之间互相切磋歌艺,你一曲我一
曲,不到凌晨不尽兴。好比棋逢对手,酒逢知己。
其实练歌也是练肺活量,记得在医大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去外科见习。一天上
午,看了一台肺叶切除手术,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患者。回到宿舍以后我们
几个女生心情沮丧。一个说:“年纪轻轻的就被切掉肺叶,好可怜!”另一个说
:“一个人有五个肺叶,切掉一叶也没啥大不了的,只是不忍心看那种手术,好
端端的一个人被切开了一半。”我说:“人家是刚毕业的音乐教师,以后肺活量
少了不能唱歌,怎么办呢?”一年以后又遇见他,我才明白我的担心纯属多余,
因为他的坚持练唱,不仅很好地教他的音乐课,还得到了省歌手大奖赛一等奖。
我觉得唱卡拉OK练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练胆量。艺不高,胆子够大的
也能成气候。九六年回国的时候我发现,国内的歌民都很出众,艺胆包天。无论
在哪家餐厅吃饭,总有素不相识的卡拉OK发烧友义不容辞地献唱。酒半酣,人未
倒,荒腔走板唱到嗓子比脖子还粗。此乃所谓:“身在局中,心在局外。波浪兼
天,舟中不知惧,而舟外者寒心。忘我唱坐,席上不知警,而席外者咋舌。”同
桌的朋友很气愤,说是要去请人家下台,我说算了,在这么多人面前肯张口已经
不容易啦,换我才没那个胆量呢。朋友又说,你不知道,这样的人多着呢,这叫
痛快我一个,难过一屋人。
为了练胆量,吴老师每个月都有一次“走马灯”。召集所有的学生一个个地
在众人面前走马灯似地过关。自前年开始,学生们组织了一年一度的五月歌会--
--吴晓路师生演唱会。于会者除了吴晓路老师和她的学生,还有学生们爱唱歌的
朋友和朋友的朋友。今年的五月歌会在大家的期盼中来临,歌会前夕,面对这诺
大的歌台,学生们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因为人太多,歌会中每人只能唱一次
,好多歌友都为此深表遗憾,可我觉得一支歌对我来说己经很严重了。
第一次参加歌会特别激动,为了那一支歌已经失眠数次,动不动就把家里人
赶出去逛街,自己猫在角落里鬼哭狼嚎地吊嗓子。一直好担心,那天歌会万一出
师不利就难免要出人命。记得读初中的时候,有一阵子和物理犯冲,老考不好。
忽然有一次得了一百分,心里这个高兴,一回家甩了书包对准镜子张嘴就来。一
曲唱罢,正想接着来第二支歌,我的外婆慌慌张张跑来问我:哪家又死人了?我
说:没有啊。她又说:刚才我怎么听着好像有人在哭丧哩?
(4-15-00初稿,7-16-00二稿,Randolph,NJ)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