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一张老照片

作者：谢盛友

老照片是永远不会发黄的，发黄的是老照片记录的岁月。岁月也是不会发黄的，记忆中的岁月总是在脑海里翻腾、翻新。照片记录的不是过去，照片记录的是现在，记录现在人的情境，表达现在人阅读照片时的哭和笑、苦和乐。

这就是我们的“全家福”，永远的全家福，又永远不是我们的“全家福”。很久很久以前，我父亲由于“历史问题”被关进去了，30年前由于“纠正历史问题”被请“出来”了 ，这就成了我们家的一部分历史，那段岁月也成了中国的一段历史。大人物写大历史，我今天只阅读这张老照片，而写一段小小的历史。

我父亲“出来”了，而我母亲不在了，这张老照片中少了我妈妈，所以，我们家的“全家福”是有引号的，不是真正的全家福。我们家没有过真正的全家福，我想，能真正拥有全家福的家庭，肯定是天下最幸福的家庭，因为全家福就是记录全家的幸福。有引号的全家福，也是天下最幸福的全家幸福，至少她表达了一种家庭的凝聚力。

老照片记载的是淳朴的文字，浓郁的故乡情怀，老照片让我每天书写，字字敲击着读者的心扉。老照片是古朴的，同时也是饱含内蕴的。老照片记录父亲的家训：诚信、诚心、诚恳，犹言在耳，母亲的辛劳，历历在目。老照片寄托了我一片游子情怀，和凝聚了我对人生的深刻理解。

然而，这张老照片同样记录着遗憾，我们家永远的遗憾。我母亲养育我们七兄弟姐妹，个个长大成人，而妈妈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女婿和儿媳妇，妈妈走了，我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带走她的遗憾，我只知道妈妈走了，给我们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这张照片是那年我堂叔叔从香港回来探亲时，用他的照相机拍摄的，爸爸“出来”了，很难得全家人能在一起，现在更不能在一起了，兄弟姐妹每个人都为自己的生活而忙命，个个人到中年，况且爸爸也不在了，但是，爸爸妈妈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如今阅读我们的老照片，就是阅读我们的一段家史，就是阅读我们的父子情、母子情、手足情。

记得我们当年找了很多地方，最终还是不满意，所以最后在老家的庭院里，没有背景，我爸爸拿来毯子当背景，看上去好像是照相馆的背景。这是我人生最珍贵的照片之一，我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这老照片，带着妈妈爸爸的合影。儿子秋天开始要到慕尼黑读大学了，儿子说他要带着这两张老照片。

时光匆匆，弹指间，我已经从一个20岁的小伙子，变成一个知天命者，我懂得如何把泪珠藏抑在内心深处，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流逝的恐怕不只是时光吧。

思绪流动，我明白，流逝的是岁月，留存的也是岁月。这张照片，极度出众，对于我来说非常珍贵的老照片。我们“全家”（唯独缺少我妈妈）人望着堂叔叔手里的镜头，就在那一刻，相机留下了这永恒的美丽瞬间。我惊呆了，从家人的目光里，我阅读到了那股暖暖的爱的河流；那条长长的情的丝带；硬硬的老家古墙般的希望；深深的血浓于水般的情感。

岁月流逝，但全家人的真情与希望永远存在。纵然，海枯石烂，那全家人深情的目光一直是我前进的动力。

谁能让时光倒转？让我妈妈也能进入“全家福”，弥补遗憾，成为真正的全家福。
白发苍苍的爸爸，风采仍在。如今，照片中的爸爸已离我们而去，只有留下照片，证明我们曾经共同的拥有，拥有什么？全家人的酸甜苦辣，全家人的喜乐激情。

夜深了，忙碌一整天的我，感觉有些困乏，朦胧间仿佛做了一个梦：在浩瀚的宇宙空间，这老照片化作故乡上空的繁星，放射出耀眼的光芒！直至永远！

写于2008年6月25日，德国班贝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