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生活片断
作者:谢盛友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大学毕业后,有一段时间在上海大众工作。
“恭喜你,做上海人啦!”岳父大人给我祝贺,我心里不是滋味,只缘是泰山的话,不敢反驳、不敢发牢骚。内心深处,我真的不愿意做上海人,因为上海人太多、太拥挤。
我岳父岳母家住上海的静安寺,准确地说,在万航渡路和新闸路的交接口处。一家九口人居住面积 33 平方米(妻子说是建筑面积),岳父岳母、张申华的爷爷奶奶、三个妹妹、还有我。有人放个屁,全家人都知道。
每天五点半起床,大概六点半到北京西路等上海大众的专车,上车后迷迷糊糊再睡觉,醒来已经将近八点,到了安亭,下车到办公室,至少再过半个小时才能进入工作状态。下午四点下班,又是迷迷糊糊的长征路,到家可能是六点可能是七点。每天六个小时全浪费在路上。
那时的上海大众,除了本地的安亭人外,几乎都是市区的上海人,都得每天六小时的长征。同办公室的叔叔阿姨们,他们多半是原来一汽或二汽的工程师,从东北武汉调回上海,他们都是上海人,以前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外地工作,好不容易逮到朱镕基签字建造上海大众,获得机会调回上海,重新做上海人,看得出叔叔阿姨们很满意。我每天埋怨这莫名其妙的六小时长征路,叔叔阿姨说,很好了,不用挤公共汽车,一上车就有位置坐可以睡觉。习惯就好了。
我:这,没办法习惯。这,若习惯了,就更不好了。
叔叔阿姨们从来都是自己从家里带饭,到中午休息时在办公室吃饭,他们好像不舍得到食堂买饭吃。
二十年没有回去上海了,记忆中最深刻的是上海第九百货商店,在那里我陪伴申华的二姑,半夜起来排队购买水仙牌洗衣机;还有上海工业展览馆,在那里有一年是华东商店交易会,我给岳父岳母购买了我们家第一台彩电,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上海警备区的仓库提货的。这台彩电我们家使用了十六年,够值得。
还有红都电影院,那里春节时肯定是我们向往的地方,不远处有老大房,可以买东西吃。回忆很美好,不过,一想到上海拥挤的公共汽车,就害怕。
龙英台姐写《下车的勇气》,我说她天花乱坠,至少忽悠我,在国内尤其在上海坐公共汽车,好恐怖,我很想下车。
上海生活片断(2)
与张申华结婚后不久,她带我一起去看赵老师。赵老师夫妇是文革前上海外语学院英语专业的毕业生,分配到四川的绵阳工作,由于工作太苦,而且经常吃饭不饱,饥饿,后来赵老师他们擅自回上海,没有户口,当然没有正当的工作。他们在益民食品四厂打零工,有时当了代课老师。这些人被称为“八路军”,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没有正式户口,没有正式编制;他们的工资特别少,每天八角人民币;他们没有固定的工作,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恢复高考时,赵老师辅导申华英语,使得申华能从一个下乡知青考上大学。后来几乎每次过年,我们都去看赵老师他们。不看也罢,看了更不忍心。赵老师他们居住的房子,我无法形容有多大,一张床,进去时还得侧着身体走进去。我和申华每次都没有进去坐,就站在门口跟赵老师他们说说话。
没有户口,占用了父母几个平方米的房子,父子之间、母子之间、兄弟姐妹之间很难长久没有矛盾,况且,赵老师他们还有一个儿子,比我小十岁左右。
有一年过春节,我们去看望赵老师,看到了新变化,墙上挂着一台小小的彩电。我们照样站在门口跟赵老师他们说说话。
到德国来后,申华回沪探亲,肯定去看赵老师他们,直至2002年,他们还是居住在那几个平方米的住房。2002年,他们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工作,给他们购买了房子,才搬入新居。我无论走南闯北,脑海里经常留存赵老师几个平方米的住房。每次乘坐轮船,看到船舱就触景生情,联想到赵老师的房子,其实,船舱比赵老师的房子还要大。
每次阅读梁晓声的小说,我也会想到赵老师。我写我农村的民办教师时,脑海里也想到赵老师。赵老师似乎是那代很多人,尤其是很多上海人的缩影。
2002年,申华给赵老师送去我的《微言德国》和《老板心得》,他爱不释手,今年申华再次看望赵老师,他说:“小谢的书写得很好,我已经阅读了很多很多遍了,知道你们在德国生活很好。生活只要自己感觉好就行,我过去感觉好,现在感觉更好!”
“生活只要自己感觉好就行。”赵老师说得真好。
写于2008年7月5日,德国班贝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