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篇》
却道火狐离了恋恋风尘,直向仙山寻访世外高人而去。一日来到一座万仞高山,攀爬纵跃,到得山腰。忽见前面一位道长,生得鹤发童颜,宛如世外仙翁。火狐定睛细看,却不是老顽童又是谁。火狐心中不由一喜,所谓他乡遇故知。她纵身爬上老顽童的肩膀,攀着老顽童的脖子拉他的胡子。 却只见那仙翁神色怫然,喝道:“孽畜,哪个是老顽童。你瞧仔细了!贫道乃可奈仙翁。”话音未了,拂尘掠过,火狐刹时被甩到三丈开外。
火狐被甩得眼冒金星,心中却澄澈无比。“可奈仙翁是世外的仙道,得到他的指点,就可以升为狐仙了!”那火狐心念电转,倒身便拜,说明来意。可奈仙翁微微含笑,沉吟不语。
火狐小心地开口:“仙翁是否觉得小狐慧根不够?小狐会勤奋修行。”
仙翁笑道:“非也,非也。火狐天资伶俐,深有慧根。与佛有缘。只是我看你还是勘不破一个情字。我且问你,情为何物?”
火狐沉吟半晌,笑道:“情,无非男欢女爱,恩爱痴缠而已。”
仙翁笑而不语。突然将手点向火狐身后,道:“火狐,你看!那是什么?”
火狐转身四顾,不见一物。心中正疑惑间,突然身子已被推下万仞悬崖。耳边狂风嗖嗖,仙翁的声音响在半空:“火狐,贫道给你十日时间,入到凡俗世界去历遍情事。十日之后,你若能勘破情关,贫道便收你为徒。”
《缘起篇》
我只觉得自己飘飘忽忽地往下沉。我不知道自己落得有多深。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寒风呼啸。我很冷,心也向下坠。渐渐失去了知觉。。。
十八岁
待我再度醒来,只觉浑身寒冷潮湿,四肢痠痛。张开眼,入眼的是一张年轻青春的脸。那张脸对我绽开笑容,惊喜地喊着:“玲珑!玲珑,你终于醒了!”我张开嘴想说我不是什么玲珑,我只是一条火狐狸。但是我只张得动嘴,却发不出声音。以后每次我想说明我是狐狸这个事实的时候,我的声带都会失声。我明白这是天意。奇怪的是,我不仅四肢疼痛,看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我的心也撕心裂肺地痛了起来,痛得我想流泪。而且,我真的流泪了。
等他们换去我的湿衣,喂过我苦口的药汤,掖好我的被角,让我独自安睡。我迫不及待地问询我的心,那曾经是属于一个叫做玲珑的女子的心。玲珑说,这只是一场玩笑,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当作一场玩笑。玲珑说,十岁的时候,她重病过一场。十六岁的邻家哥哥来看她,说要她快快好起来,好起来做他的新娘。这也许只是一句玩笑话,玲珑却记在了心里。她的病好了。两年后,十八岁的邻家哥出外闯荡。八年后,珑玲长到十八岁,邻家哥哥带着媳妇回转故乡。他领着媳妇四处拜望,他还没有忘记给邻家的玲珑小妹带一面小小的铜镜。但是他忘记了曾经对玲珑说过的一句话,那句曾让玲珑刻骨铭心的话。玲珑在那天晚上溺水自沉了。我明白那个叫做玲珑的女子已魂归离恨,只留下我这条狐狸来读她前世的悲怨。 次日,父母亲朋和邻家哥哥都来探问病情。他们疑惑着我怎么会落入水中,那是养了玲珑十八年的水啊,那么熟悉的水。我只说是不小心失足。我知道该把这样的心事为玲珑密藏,只是当再看到邻家哥哥,那颗曾属于玲珑的心总是止不住地狂跳而狂痛。
那天,我变成了一个十八岁的叫做玲珑的平凡女子。按照仙翁的说法,我要在十日之内历遍情事,也就是说,我要在这纷纷扰扰的俗世呆上十年。那一次,我明白了情有时是一个人口中的玩笑,却可能成为另一个人痴缠终生的原因。
十九岁 溺水的心痛随着邻家哥哥的再次远行和真正的玲珑妹妹的芳魂杳杳而淡去。我降落凡尘,化为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我和村里的女孩子一起去河边浣洗衣物,一起把细细密密的心事编织进精巧的女工。我们一起爱上了邻村的一个少年郎。我看着同伴陷入思慕,也看着自己陷入同样甚至更深的思慕。我炽热的心跳动不止,朝朝暮暮的相思已令我有些神思不属。
秋水流,秋潮涨。当我们又一次在河边浣衣,当那个少年又一次坐船经过。我轻轻地抛出了一枚莲子。轻轻的一抛却是我心头重重的一赌。
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少年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我看到那个少年的目光终于看了过来。我也感觉到身边同伴忌妒不满的火辣辣目光。我不管。我只大胆地将目光纠缠过去,目光里写满我的倾慕和向往。
如果说情是一场赌,我赌赢了。随之而来的是甜美无比的初恋时光。
湖光滟滟信船流,轻剥莲子含情柔。回眸莞尔送君口,但见人笑羞垂首。
十九岁,我是凡尘的叫做玲珑的女子。我爱上了一个男子。我享受情的愉悦和甜美。这一切都来自于我主动的争取。十九岁,我明白了情需要自己争取和把握。
二十岁
一年时光匆匆过,转眼玲珑已双十。如果不算上以前的玲珑的那次心痛,二十岁是我第一次尝到心痛的滋味。
年少的羞涩让我常常拉着闺中密友一起去赴我的约会。但是,我渐渐看到一些令人心惊的情景。当我无意间转身低首,当我有事暂离,我会意外瞥见他们火火的目光纠缠在一起。我心惊胆寒,我彻夜难眠。我无人倾诉,我泪向肚流。
秋水又流,秋潮又涨。彼情不复,徒叹奈何。亲手剥了最后一颗莲子,递到爱人唇边。我抽身而走。我不再回头。当情已不复,停留徒增伤痛。不如离开,不如离开,成全了别人,留自尊给自己。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我哭了,但是他和她都没有看见。二十岁,我是凡间一个叫做玲珑的伤心女子。二十岁,我明白情有时候是放弃。
二十一岁
村里有一间小私塾。在苦闷无助的时候,我抛却手中的女工,避开惹起思忆的河水,信步来到私塾外,静听学童朗朗的书声,参悟古人的道理。 私塾先生三十来岁,学识渊博,却不求闻达。他常常清俊挺拔地背手站在窗口。看到我,他含笑致礼,我也万福还礼。时日久了,他会教我一些诗文。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这是先生教我的诗。“莫赤匪狐”这就是写我火狐狸吧。我最爱这一首诗,用稚拙的字抄录在花笺上微笑沉思。
端午佳节到,我巧手绣香囊。大红的芍药嫩绿的叶瓣儿,鹅黄的小字绣上“莫赤匪狐”。把雄黄填到我精工细作的香囊中,我细细地缝。想到先生看到香囊就会想起一只赤红的狐狸,我不由得浅浅地笑了。
端午佳节真热闹,家家户户插上了艾叶、菖蒲。我俏生生换上新袄,喜孜孜赶到私塾。心有些跳,脸有些烧。私塾外静悄悄,今天学生放假看龙舟去了吧。我正待往里走,只听里面人声传来。“相公,来,今儿个端午,戴上我为你制的香囊,驱驱邪吧。”我募地怔住,仿佛大梦初醒。呆立原地良久,门突然吱呀作响,先生携着夫人步出。他们和善地向我打招呼,还拉我一起去看龙舟。我仓皇逃避,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哭泣。
我对于先生的情,自己一直懵懵懂懂。甚至于绣了香囊,也并不敢多想。此时突然如雷击般清醒,惊奇莫名。不知自己何以会生出如此恼人的情愫。背着人,我绞了香囊,一枝香,燃尽了我的心伤。香囊在火中显得异样的艳丽扑鼻的香,熏了我一身袅袅的烟雾。
从此我再没有去过私塾。从此我昏昏沉沉大病一场。我不知道先生会不会想起过我。我只知道我该去忘记却难以忘记。
二十一岁,我暗恋上私塾的先生,为他大病一场。我相思但是我不能说,二十一岁时我明白情有时是不说。
二十二岁到了这个年纪父母早想将我许配人家,只是娇惯着我的任性,不曾媒聘。不料我为先生病势凶凶,昏思沉沉。家中为我请遍了周村的郎中,仍没有一丝起色。我觉得我的心随着失败的爱情而被丝丝抽空,我的生命力汩汩地流出丧失殆尽。
缠绵病榻是做女儿的不孝,父母愁肠百结更令我自谴。一日一个尼姑来到村里,说要度了我去,便可消病延寿。我不愿再累及父母,说服他们同意我出家。
拜别父母,我不忍心看他们老泪纵横,别过身跟着师父上山入庵。我知道我只有十年的尘缘,我知道离别只是早晚的故事。但是如果我真的明白离别只是早晚的故事,却为什么参不透人世间的情事。
三个月后,我病已痊愈。师父为我剃度。绺绺青丝无声地落到了青瓦地上,地上便黑蒙蒙一片,如下着雨的夜,冰凉寒冷。我告诫自己从此要恪守佛规,清心寡欲。
碧涧泉水清,寒山月华白。默知神自明,观空境逾寂。
暮鼓晨钟消岁月,古佛青灯耗红颜。又是三个月,我的修行并没有成长,我的凡心却皱如春水了。
在一个毫无征兆的黄昏,庵里来了一位年青香客。他不算英俊,也不算潇洒,但是他很吸引人。他出手阔绰,言谈斯文。因为我曾在私塾外站过一年,识得几个字,会背几句诗,师父命我去领他拈香拜佛。
莫明的因缘就这样开始了。他成了庵里的常客,每天都来进香。我知道了他是个花商,家在洛阳。一个月后,他说他在此地的生意已经完成,要返回故乡。他目光灼灼,言辞恳恳。他求我还俗,因为他要娶我。
我在苍茫夜色中私奔出庵,我愧对师父也愧对父母。我唯独忠于我的感情,我以为找到了一生的灵魂伴侣。
他带着我返回故乡,将我娶入洞房。没有亲人的喜宴令人略感忧伤,但是他为我备下了新婚的玫瑰花床。我一生再没见过这样的玫瑰花床,艳丽娇美层叠着无数的馨香。我不知道他用了多少朵玫瑰,我只觉得自己成了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好花不长开,美景难长驻。又三个月,丈夫离家去经商,只留下我在异乡独守空房。我伺花弄草,却遣不尽思念。我望穿秋水,只不过平添寂寞。 二十二岁,我出了家又还了俗。我还是玲珑。我嫁为人妇,欢享情的愉悦甜美又复承受难耐的等待。二十二岁,我开始明白情有时候是无怨无悔的守候。
二十三岁
独居生活备艰辛,孤对天香诉离情。我肩不能担,手不能锄。只把相思化香冢,埋却心头无限离别苦。
丈夫在走前将我托付给他的好友。他时常帮我料理些粗重的活,也时常为我讲些趣事逗我开心。时光若水流,不知不觉间他开始变得如此的亲密,不知不觉间我开始计算何时是他该来的日子。当我惊觉他的目光中闪烁着藏不住的异样温柔,我怀疑我已经走得太远了。
八月十五庆团圆,奈何月圆人不圆。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他不期而来,走近的每一步都象踩在我的心上般让我心乱心痛。没有一句话,他执我纤纤柔荑,我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神魂俱荡间,我眼角掠过园中暮色下夏末的玫瑰,回想起新婚夜的玫瑰花床。我心中刺痛不已,猛然间转身急急入室,掩户轻喘瘫软。对着轻扣门扉的他,我嗓音喑哑,求他从此莫再相会。
他就这样寂寂地站了半宵,悄然走了。我却在门后,哭了整整一夜。
二十三岁的我,爱上一个不能爱也不该爱的人。远离是唯一可以做的事,因为情还是责任。
二十四岁
丈夫回来了。
我曾无数次在梦中思想着重逢的景象,是相对无言?还是喜极而泣?都不是都不是。丈夫回来了,不是一个是三个。带着另一个女子,还有半岁的孩子。 我知道我的脸变得惨白,但是我依然维持着我最后的礼貌和尊严。丈夫的眼中有丝丝的歉疚。我望着他,原来以为重逢会有讲不完的话,不料真的重逢,我却没有了一句话。房中只有丈夫空空洞洞的声音在回响,徒劳地解释着他另觅新欢的原因。我安静地听或是根本没听,如果说以前我是心痛,这次是心死了。
一夜未眠,我为他们安排好一切。苍茫晓色中,我悄然而走。我没有带走一件衣物首饰,因为我已经存了死的心。路过玫瑰园,我轻轻摘下一片带露的玫瑰花瓣。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我走,只带走一片玫瑰花瓣。我不想死在当地,让乡邻皆知我的死讯,让丈夫一生都不安于对我的负情。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即使他有负于我,我终不负他。我不恨他,真的不恨。因为我明白情爱有时候是如此短暂。情变了,只是说,你们的缘尽了。
二十四岁的玲珑学会在极度的失望中宽容。如果说我还想死,那也只是因为厌倦。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我沿着河走出了十多里地。在一个荒僻河弯,我走了下去,让河水渐渐没过我的腰,让河水渐渐没过我的顶。。。。
二十五岁
我终于还是醒来了。还没睁眼就闻到好闻的檀香,感觉得身体下的被褥柔软似云朵。轻轻地一动,一掀眼帘,耳边只听一叠声的娇唤:“哎呀,哎呀,可醒来了呢。”入眼是光闪闪的绫罗绸缎和俏皮的丫环。
我痛苦地皱紧了眉头,想起我的十年之期未满。更糟的是,我的心已经遍体鳞伤,却还是没有参透这个情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是一个将军的宅第。那天将军坐船把我救起,带了回来。将军不喜欢叫我玲珑,他常常叫我“捡来的小东西”。将军有六房妻妾,我身体痊愈之后,成了他的七姨太。将军是神武豪迈的,虽然现在年纪大了。我对将军,更多是的感恩,报答他的救命之情。
闲散的养尊处优的生活和短暂的新爱欢情都掩不住妻妾间虚以委蛇的明争暗斗,让人在不经意的时候悚然一惊,然后不寒而慄。明媚的春晨会被别人一句笑里藏刀的双关语搅得败兴,而在一个个争宠的女人面前,我清淡无欲,超然惘顾。所以,我很快地必定地失宠了。将军听信了别人,也说:“这个捡来的小东西,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冷冰冰的。真是不识好歹。”
此后我便在这豪富的宅子里寂寞地捱。容忍着种种失宠后的冷言冷语和无礼讥讽。我之所以没有出逃,是对将军感激之情依旧。还因为闲时听仆人讲将军的旧事,也翻过将军的旧诗来读,对将军年少时英姿勃发的豪情心驰神往,渐渐地我有些崇拜将军了。但是这些,将军都不知道。
二十五岁的玲珑就这样怀着一种半似感激半似崇拜的情意,守在一个空寂的宅院。这种情意所要求的,是一次一次地忍耐。
二十六岁 将军伴君如伴虎,一朝天子怒,树倒猢狲散。
念在将军以前的战功,他保全了性命,却保不全家财。将军一下子老了很多,我突然发现,他真是一个老人了。在抄没家产前,仆人们散去了,妻妾们也哀哀切切地求去了。若大的宅子,一下子荒芜了。连衰草也仿佛在一夜之间长高了半尺。
孤零零的将军独自坐在黑漆漆没有点灯的大厅里,我无言地为他沏上一杯酽酽的茶。在平时,这种讨好的事是轮不到我的。将军许久没有说话,我觉得他象是在梦中。
帘外雨潺潺
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间
半晌他回过神来,吃力地在黑暗中看着我,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为什么?你不走?”我安安静静地道:“我的性命都是将军救的,此生就是将军的人了。不求共享将军的富贵,只愿分担将军的忧愁。”
我伴着将军,还有一个老家人,一头驴,最后的两箱细软,往将军的老家行去。没有轿坐,我吃力地走着。途中,悒郁的将军又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我早晚衣不解带地伺奉,他却是病入膏肓,回天无力了。将军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了一句让我痛心不已的话:“捡来的小东西,我。。。我以前看错了你!”说完,他带着一生的征战的伤痕,带着大喜大悲的释然,撒手人寰。而我也因了他的这句话,而泪流满面。
二十六岁的玲珑,相信情是坚贞,是患难与共。
二十七岁
我带着将军的棺木,带着老仆继续出发,完成将军回乡的遗愿。
天雨偏遭屋漏,人背运时怕什么来什么。路过一座山,忽地出来了一伙劫匪,把老仆人砍了,把我和两箱细软掳了。
十年来,我经历了太多的事,我渐渐变得无所忧惧。我最怕失去的爱人,也失去了。我最怕失去的幸福,也失去了。此生并无太多可留恋,也无太多可惧怕了。
在一个个面目可憎的劫匪前,我从容镇定。这样的异乎寻常的镇定引起了寨主的异乎寻常的关注。他把我带到后院,要收我做押寨夫人。他是个长得很不象土匪的土匪,我是说他也太过于斯文了一些。当他提要求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会答应,但是我拒绝了。
此后我变成了寨里很特殊的一个。寨主隔三差五地过来,问寒嘘暖,最后总要求我重新考虑一次。而我总是拒绝。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不用强。后来听人说,是因为寨主喜欢女人自愿。
其实我很喜欢他。他是那种眉目清朗的男子。他发号施令的时候很威严,他坐在我对面静静地一言不发的时候很单纯,而他笑起来的时候又很灿烂,仿佛漫天的雪花都可以消融。这样的一个人,才可能统领整个寨子吧。
在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会喜欢上他。而且是非常非常喜欢,那种会让心口都疼起来的喜欢。没有人知道我拒绝他的原因,大家都说我不识抬举。只有我自己明白,十年的期限将至,我在俗世的时间一日少于一日。我已经实在无力再去承受一次热爱后的别离,更不想让我喜欢的人也承受这样的别离苦楚。如果不曾得到过,那么我走的时候他也不会太难过吧。我是这么想的。
我用伪装的冷漠,有时候还是冷嘲热讽,度过了这样的一年。就在最后的一个月,寨子出事了。
寨里一个新来的人,带着州府里重要的宝物来投诚,被收容下来。官府查得宝物在我们寨里,便要发兵围剿了。形势之紧急,如箭在弦,千钧一发。有谋士说,只要有人交还宝物顶罪,便可能让官府不再发兵。但是谁去呢?真到了这个时候,平时一个个响当当的角色都哑口无言了。寨主最后说,我自己去吧。
那天晚上,他到我的房里坐了坐,没有说一句话。就走了。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叫做--------痛。
那件宝物就在聚义厅里。我打定主意,偷偷取了宝物,偷偷下了山寨,在夜色中向州府行去。第二天,举城皆知,原来盗宝的是个女飞贼,已被擒住,秋后问斩。
我爱的人,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我想给你我的爱情,但是我怕太多伤痛的过去承载不动你的深情,我更怕太短暂的爱情会伤了你的心。而今,我可以给你我的生命。这样的结局,于我是最最圆满的结局了。
我走的日子很快就来了。一个月的牢狱,已使我憔悴不堪。从囚车里望出去,人们围观我的眼光怪异得很好笑,有人往我身上扔东西,有小孩追着骂我。就是这样喧闹的人世呀,我终要走了。
我被绑在那里。等待太阳升到当顶。
突然人群哗然,我只听说“有人劫法场啦~~”。我抬眼望,是那面熟悉的寨旗。旗下是他白衣白巾的身影。他竟然杀过来了,离我只有十步之遥。四目交投,他清瘦了许多。我看到他张着嘴象是在对我说话,那口形象是在问“为什么?!”。但是突然,他晃了一下,血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襟,一大片。更多的刀落到他的身上,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了离我十步之外。
我错了吗?我不愿让他痛苦,我宁愿为他牺牲。但是为什么,最后是他倒在了我的面前?
刽子手已经拿起了刀,我已经能够感觉到颈后的逼人凉意。我甩一甩乱发,回头对刽子手嫣然一笑,说:“等一等。”他竟然点了点头,也许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死囚是如此的从容。就在他点头楞神间,我咬破三寸舌,吐血似桃花,我自尽了。
我选择不了我的命运,我选择不了我的爱人,我选择不了我必经的苦难,但是我选择了我的死法。我不必死在一个刽子手手下。
这首诗是玲珑心念间最后的想法。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缘灭篇》
很奇怪我没有痛的感觉。我只觉得自己一直一直向上升腾。周围很亮很亮,但是我却睁不开眼睛。
当我再次醒来,我还是在那座万仞高山的山腰。正是晚上,一轮皓月当空,松林低低细语。我一骨碌爬起来,看看自己,我不再是玲珑,我还是一条狐狸。不远处,可奈仙翁正向我捻须微笑,“火狐,十日尘世,可曾醒悟?”
他死前的面容还在我的眼前闪现,我心中的痛依然那么强烈。我眼中泪光婆娑,不由自主地问:“仙翁,他。。。他死了吗?他现在身在何处?” 仙翁轻叹一声道:“顽狐,哪有什么他,皆是幻象耳!十日尘世,你难道还勘不破吗?”
我赫然清醒,细思过往,悲悲喜喜,流过心田。如果我可以把我的心拿出来看,现在已定是残破不全的了。但是如果我可以把我的心拿出来看,这颗心却又定是前所未有的炽热和坦然。十载幻情,徒留一声叹息。当仙翁再次问我情为何物时,我随口吟出鱼玄机的那首诗:
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月明,柳上新妆待夜,闺中偶坐合情。芙蓉月下鱼戏,(虫+带)蝀天边雀声。人间悲欢一梦,如何得做成双?
“痴儿,痴儿,你来看!”仙翁手掌一挥,一片奇景出现面前。那个邻家的哥哥,已经白发苍苍;那个邻村的少年郎,子孙满堂,一个酷似玲珑的女子向他询路,他笑然而答,已经全然忘记了过往;那个负心郎,怡然自得对明月;那个爱不得的人,又寻到了新的娇娘。只有两堆乱坟,葬去了将军和为我而死的他!
我心念电转,忽喜忽悲。突然间,玲珑的模样娉婷出现。二十来岁的娇憨,渐渐青丝染霜,渐渐皱纹若蛛网。我无法再看,突然如醍醐灌顶般明白。一切终是幻象!
我爱过比你深,我痛过比你痛,我无悔于所付出的深情,我无愧于我深爱过的爱人。当一切已成云烟,我含笑跪倒在仙翁面前道:“仙翁,我明白了。世上本无情,庸人自扰之。”
仙翁笑道:“孺子可教也。我既已为你勘破情关,今后的修行还要靠你自己了。”转眼,仙翁已人在半空了。
火狐恭敬合什地答道:“是。”
仙翁已走,火狐四顾茫茫,心中一片澄澈,有大欢喜心,有大慈悲心。飘然而去。
这正是:
缁衣素服掩娉婷,笑骂由人风尘行。勘破欢爱皆不长,抛却俗念斩幻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