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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就回

樱宁


一 

这是一个下着雨的傍晚,但是天明的心情却轻快明朗。

雨是下在窗外的,于窗内的人,是天赐的景致。天明的手指藉着玻璃窗上的湿气三下两下划出一个扎小辫的小丫头来,再回手把指上沾着的湿气虚虚点向坐在对面的小月的鼻尖:“看,象不象你?”

小月是半年前闯入天明的生活的。在天明给小月提供了一些诸如怎么杀电脑里的病毒、怎么进行一些软件操作之类的小小帮助之后,这个有着和自己妻子一样名字的年轻女孩就对天明表示出一种超乎寻常的温柔和好感。隔个十天半月,小月便会打电话找天明帮忙,之后常常顺理成章地共进晚餐。天明虽然疑惑着小月的电脑水平有日益下降的趋势,却也乐意效劳。与小月的相处是天明平淡生活中横空而出的精彩,在那一成不变的刻板底色中投下了灼灼亮斑。

小月没有躲避天明的手指,反而迎了过来。天明硬生生把手指停在半空,划了个圆弧收了回来。小月眼波一乱,一丝黯然稍闪即逝。她调皮地吸了吸鼻子扮了个鬼脸,把鼻子皱出两道极细极浅的纹,那纹却倏地又荡开了,化作了一丝笑意,随着她纤巧的手指轻快地在玻璃窗上画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剪影,小月的笑意已经漾满了脸颊,漾过了桌上瓷瓶中一朵半开的玫瑰花,漾到了天明的脸上。

看着小月的笑靥,天明在心里暗暗地赞叹:年轻真好。上次见面时两人之间的不快似乎已经无痕。那次天明送小月回家,在她家门口,小月突然扑进天明的怀里,热辣辣的唇如夏夜的暖风扑面而来。天明偏过了头,说话的嗓音都变得喑哑起来:“小月,我…我就当你是我的小妹妹。”小月的大眼睛忽地一闪,里面流动着伤心和不甘。她更紧地抱住天明,偎在天明耳边细语:“天明,我只知道‘月’是‘明’的一半,我是你的一半。”天明的心险些为这句话融化,脸上仍强自镇定。一阵夜风吹来,让他清醒了些,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把小月推开,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疾步离开的天明察觉到身后安静得可怕,在可怕的安静中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抽咽。他不敢回头看,他知道若一回头,那丝抽咽便会缠住他,永远。

也是那天晚上,天明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秋月正在闲闲地边看电视边给他织一件毛衣。现在买一件毛衣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秋月总是喜欢亲手给他织。天明从背后悄悄地抱住了秋月,吻向秋月的唇边。秋月一楞,好笑地推开他:“干什么,老夫老妻了还这样。灶上煨着宵夜,我给你拿去。”秋月轻巧地起身,躲过了天明的吻,走向厨房。留下天明自嘲地一甩头。

那件事过后,小月一直没有再给天明打电话,天明以为小月不会再来找他了。他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也有一种轻快的解脱。他也曾拿起过话筒,但总是拨不完那串通向小月的号码。直到今天早晨,小月又来电话了。小月象没事人一样在电话里说了一通,天明在电话这一头沉默。小月突然说:“天明,我就把你当作大哥哥。我…我想见你。”

此刻的天明和小月都看着玻璃窗,玻璃窗上两个人像并排靠着,有一种无间的亲密。小月的手却不安份地爬过桌面,爬到了天明的手边。她把小手搁在天明宽厚的手掌中,轻轻的挠天明的痒痒。这是小月常玩的小把戏之一,若在往日,天明会吃痒不住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可是有了上次的经历,天明犹豫着不敢去抓小月的手,脸上却因了小月调皮的动作而笑意荡漾。

突然,天明脸上的笑意凝住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对面。

即使打着伞,那个身影天明也决不会认错,包括她打的伞,也是天明买的。秋月!天明不由自主地透过重重雨雾凝神辨认。令天明惊愕莫名的是,秋月的伞举得高高的,在伞下,分明还有另一个男人。

雨很疾,秋月和那个男人紧挨着进了街对面的茶座。天明的拳头不自自主握紧了,一下子捏住了小月那只调皮的手。天明分明记得秋月今天早晨跟他说要和她的好朋友芬一起出门。现在秋月口中的芬变成了一个男人。

“哎呀!”小月嗔怪地甩脱天明的手,脸上却洋溢着羞涩的快乐,“你把人家的手捏痛了。”小月雪白的手上果然已经起了淡淡的红印。天明极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小月一边轻轻抚着手,一边开始絮絮地诉说她身边的一些事情。天明有些魂不守舍地不时望向窗外,恍然未闻。小月突然顿住了语声,扭过脸对着玻璃窗出神。玻璃窗上的水汽正在一条条地向下淌,流过两个人像。小月幽幽地叹道:“天明,你看,你不听我说话,连他们都哭了。”

天明淡淡一笑道:“小月,你的话我都在听。还记得这句话吗?‘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这些小事没必要那么在意的…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说完,天明大步走了出去,对身后小月一连声的询问置若罔闻。豆大的雨点打湿了天明的头发,雨滴顺着他的发丝爬到他脸上暴起的青筋上,天明的脸色比天色更阴。

天明穿过街,在推开那家茶座的门的刹那,他觉得他快崩溃了。他真的感觉到害怕,如果秋月真的有私情,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但是另一种隐隐的期待却又象毒蛇在他心中咝咝吐信。婚姻是一面镜子,镜子两边的男女相互看着对方。如果一方挣脱了束缚去寻找快乐,另一方也会突然觉得自己自由了。这难道是天明所期待的吗?他不敢想下去。

天明看到了秋月,但是那张桌子上除了秋月和刚才那个男人,还有秋月的好友芬。天明正犹豫着自己的进退,芬却发现了他,大叫着“天明——”。天明只能走了过去,芬取笑道:“你们两口子一刻也分不开吗?秋月一来,你就跟来了?”

秋月幸福地一笑,抬头问天明:“咦?你怎么会过来?我正在给芬作介绍人呢,你要没事的话也一起来聊聊吧。”天明这才想起,芬离婚也有几年,秋月一直说要帮她找一个好的归宿。秋月总是说:“我自己这么幸福,不能眼看着芬受苦吧。”

天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一丝莫名的怅然,随口回说:“好啊,好啊。”这边几个人就要给天明挪位子,天明猛然想起街对面的小月,道:“我还有一些小事,去去就回。”说完直向门外走去。

雨比刚才更大了。人在街边看对面,白茫茫一片。天明竖了竖衣领,低头向街对面冲去。里面秋月突然想起天明早上出门时没带伞,拎着一把伞直追出来。刚出茶座的门,秋月惊呼一声:“天明——”

天明已经倒下,血水混着雨水冲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痕。那辆撞倒天明的车不知所措地斜在街中。

秋月手中的伞落地,她直扑地扑向天明,不料路滑摔倒在地。她竟不再起身,手足并用爬到天明左边,一声哭声尚未出喉,只听对面一声嘶心裂肺的哭音:“天明——”,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孩一下子扑到天明右边。秋月抬起头,死死地剜了对面的女孩两眼,那女孩早已哭得梨花带雨了。秋月的指甲不由自主地深深掐进了天明冰凉的肌肤。

四 

天明被送去医院,不治而亡。他死得太突然,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留下。

秋月在医院守了个通宵之后,人已经有些失神了。她正准备回家拿钱拿证件再来处理后事,一眼瞥见呆呆地守在走廊上的小月。秋月视若无睹地走过小月,突然又顿住脚步,目视着前方似乎在对空气说话:“天明刚才是和你在一起吗?”

小月一扬脸,转身直视着秋月道:“是。”她的两眼微肿,哭过的痕迹在脸上零乱。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半年多了。”小月把一个“多”字发得特别重,挑衅而骄傲地回答秋月冰冷的声音。

秋月突然转过脸,目光锋利地在小月年轻的脸上划过,象是要证明她所听到的不是谎言。良久,她微叹一声,调过脸走了。

小月怔了一会儿,却又挪动步子跟在秋月身后。秋月转过身,用牙缝里迸出来的声音说:“人都死了,你还要干嘛?”

小月的脸上掠过一丝微微的怯意,却仍坚持着笑了一下,说:“我想,我想要一张天明的照片。”

秋月的目光中浮出一线怒意,张了张口象要说什么,却忍住了。突然道:“你跟我来吧。”

一路死一般的沉默。小月突然开口:“天明刚才还和我说去去就回,他刚才是去找你的吗?他和你说了什么?”

秋月呼地转身刺了小月一眼,强压了压怒气:“去去就回?天明也跟我说去去就回。天明是去找你的吧?天明是为了你而死的吧!”秋月说完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小月怔在当地半天,嘴角瘪了瘪,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却又忍住,还是跟了上来。

秋月到家,翻出四大本相集啪啪地扔到桌上,又去拉一个抽屉,用力过猛让抽屉哗地整个儿摔到了地上,里面满满一抽屉他们结婚前的信散落一地。

小月默不作声地一页一页翻着相册,齐整整的贝齿把下唇咬得没有一丝血色。看到相册里一张张秋月和天明的合影,小月的脸色越来越白。突然她挑衅似地看向秋月,一字一顿地说:“天明是爱我的!”秋月看着小月,一股怒火冲上来,她一抬手一记耳光扇在了小月的脸上。

小月被秋月打得一晃,一夜无眠加上痛失心上人的打击,她腿一软,倒退两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上。小月反手一扶,却正捞到桌上一把切水果的刀,“哧”的一声鲜血从她白皙的手上冒了出来。

小月似没有觉到疼,看着自己的伤口呆呆地楞神,这只手,今天下午还在天明的手中。秋月冷冷地看了一会儿受伤的小月,扭头就走。小月一惊,问:“你…你去哪里?”

空气中仿佛有一丝叹息。秋月的声音仍是没有一丝暖意地冷:“我去给你拿止血药,创可贴。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四字出口,秋月却再也挪不动步子。小月楞了一楞,突然失声痛哭,边哭边道:“别…别再说去去就回了。听到这四个字,感觉就象永远不回了….呜…”

秋月呆立原地出神。小月跑到秋月面前,喘噎不绝地道:“我…我不是有意要破坏你们,我看到你们的照片,不知道自己算什么…我真的…真的很难过…”小月刚刚忍住的哭泣重又排山倒海而来,她一把抱住了秋月,秋月一下失去了重心,两个女人跌坐在地毯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喜欢我的人也很多,只有天明对我淡淡的。可是他越这样,我越是喜欢他….我真的是…真的是无力自拔…”小月紧紧地搂着秋月,边哭边说边咳嗽,咳嗽声越来越厉害,秋月回手抱住了小月,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有些麻木地在散落一地的旧信和四本曾经珍爱的相册上定格。

小月哭了良久,拿了一帧天明的照片走了。秋月仍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秋月阿姨,天明叔叔呢?”隔壁还没上学的小男孩摇摇摆摆地站在她家门口。秋月这才想起刚才回家之后竟然没有关门。

秋月勉强笑了一笑,问:“你找天明叔叔干嘛?”

小男孩大脑袋一晃,说:“找天明叔叔教我背诗呀。天明叔叔会背好多诗,我学了去背给爸爸妈妈、邻居的阿姨伯伯们听,他们奖我好多巧克力吃呢。”他从口袋里挖出一块已经被手捏得变了形的巧克力来扬了扬。“对了,秋月阿姨,我背给你听,你也给我奖励好不好?”小男孩跑到了秋月面前,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吾心爱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伦比,教我如何说。’对了,我还会背这首,‘独湖一色万顷秋,爱意渺渺水长流。秋月圆圆世间少,月好四时最宜秋。’天明叔叔说别的诗不会背不要紧,这一首一定要背会呢。”隔壁传来一连声呼唤,小男孩吐了吐舌头说:“哎呀,妈妈叫我了,秋月阿姨,回头记得给我巧克力哦。我们拉勾!”说着过来勾了勾秋月的手指,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秋月坐在地上,轻轻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天明呀天明,你真是误人子弟。”“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伦比,教我如何说。”出自唐朝诗僧释寒山之笔,热恋时的天明把“似”字改作“爱”字,将诗僧的诗化作了献给秋月的情诗。“那另一首是什么意思呢?”秋月记得他俩一起去游杭州的时候,听过这样的一首诗:“平湖一色万顷秋,湖光渺渺水长流。秋月圆圆世间少,月好四时最宜秋。”这是一首藏头诗,寓的是杭州一景“平湖秋月”。“藏头诗…藏头诗…”秋月突然醒悟过来。从昨晚天明去世她看到小月那一刻起,她的整个人都处于麻木之中。此时猛然被击醒,天明过身后第一次,秋月哀哀唤出一声:“天明——”刹时间心如刀绞、泪如雨倾。

七  

三年后。天明的祭日。

秋月在天明的墓前放下一束鲜花,轻轻地蹲下身细细地除去墓边三三两两的杂草。良久,秋月转过身。

“秋月姐,我们还是走吧。”小月挽着一个年轻男孩的手臂说。秋月点了点头。三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半路上,秋月突然顿住脚步,对小月说:“我好象拉下了东西,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小月轻轻一点头,灿然一笑。秋月偏了一偏头,不让他们看到她夺眶而出的泪水。她加紧脚步回身走,只听身后那个大男孩在轻轻地问小月:“这个天明,究竟是什么人?”

小月低头想了一想:“天明,是一个好朋友,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一位…兄长。”

秋月回到天明墓前,喃喃低语:“天明,小月已经找了很好的归宿,你也可以放心了。天明,我一个人还挺好,就是家里冷清些,家里没个男人总不象个家。芬说,要给我找个人,但是别人都进不去我的心哪。我想,还是我一个人过吧。天明…你说过去去就回的,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秋月跪在墓前,抬手轻轻抚上天明的照片,如同初恋时抚上天明脸颊时的羞涩和温婉。一缕阳光透过浓云照到秋月的脸上,秋月的神情沉静恬然,仿佛在等待一位去去就回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