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壹
葉思任到了南京時,城裏已經是人心惶惶了。弘光皇帝出逃的消息,早已在大街小巷中傳揚開來,所謂國不可壹日無君,城中聽說走失了皇帝,壹些無業遊民便開始在四處鬧將起來,搶劫商鋪,砸鬧大戶人家,有的甚至到煙花巷裏去強奸妓女,秦淮河壹帶的妓院,都不敢開業了。人們白日裏都不敢出門,提心吊膽的。
葉思任來到他在南京的“明泉茶莊”分號,只見幾十個衣衫襤褸的人,正圍著已經關閉的商號哄鬧著,要砸開門沖進去。他分開人群,走到商號前,高聲說道:“諸位,在下便是這家商號的老板,大家若是缺錢花,盡管來跟葉某要,但倘若要哄搶商號,便不能怪葉某不客氣了。如今國難當頭,大家這麼壹鬧,倘若局勢失控,後果將不堪設想,而眾位為了壹時之快,恐怕到時悔之晚矣。大家何不準備壹下,抵擋滿洲人南下?!” 人群中有人說道:“葉老板,妳說的倒好聽,這南京城壹破,誰知道妳躲到哪兒去了?!我們這些窮人憑什麼要給妳們守城?到時死的是我們,逃走的是妳們這些有錢人。北京城早讓李自成搶光了,我們再不下手,只怕這輩子就要白過了!”
葉思任望了那人壹眼,冷笑道:“足下是丐幫的吧?好大的口氣!”
眾人喊道:“是丐幫的便又怎麼樣?!”葉思任便敲開了茶莊的門,讓夥計們給他擡出壹張椅子來,他在門前端坐了,笑道:“既是丐幫的兄弟,葉某今日便在這裏陪著妳們。”他讓帳房拿過帳本與算盤,就站在他的身邊清帳。他又叫夥計去燙了壹壺來,壹邊慢慢地喝著。葉思任道:“丐幫實在不怎麼樣。”
這時門外那夥人開始騷動起來。他們想沖過來,又忌憚葉思任的威勢,於是都在猶豫著。葉思任冷笑道:“前幾年妳們丐幫在中原壹帶可是火得很哪!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等人的部眾中,哪裏找不到妳們丐幫的人?只可惜的是,闖賊敗事之後,妳們現在想要飯都找不到地方了,所以都跑到江南來,想趁火打劫。妳們真想要口飯吃,大可以找滿洲人要去,他們進關不久,正要刁買人心。當初丐幫在我太祖皇帝的帶領下,趕走了蒙古人,那是何等的風光!如今妳們卻想趁勢作亂,那份俠義之心,真是都被狗給吃了!”
人群中有些人聽了這些話,低著頭開始散去。突然,壹個破衣爛衫的年輕人站了出來,大聲說道:“葉老板,妳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但我們經歷了這十幾年的變亂,已經是對誰都不相信了。妳如果真有俠義之心,便露壹手給我們看看!我們服氣了,自然便走。象妳這樣撥拉幾下算盤哄人的勾當,誰人不會?我們不過是想要口飯吃而已。倘若我們連飯都吃不上了,還能想幹什麼?!”
葉思任聽了,便叫帳房過來,道:“老張,妳把這筆帳拿去給這位兄弟算算,他如若算準了,咱們立馬收拾東西走人,這茶莊便歸他了。”那帳房老張遲疑著,將帳簿和算盤給了那年輕人。
那年輕人將帳簿接持了過來,翻了壹下道:“葉老板,妳這壹年來共進茶四百五十六擔,賣出去四百三十二擔。進茶時每擔茶葉以十兩銀子計,賣出時每擔以二十二兩銀子計。妳進茶時共花銷了四千五百六十兩銀子,賣出時應得九千五百零四兩銀子,中間扣除官稅,妳應得三千零三兩銀子。葉老板,不知在下算得對也不對?”
葉思任點了點頭,心下有點吃驚。但他每年從這個商號中收到的銀子,壹般都只有兩千三百兩左右。當初他看那老張人踏實,所以每次來清帳的時候,只聽他報帳,自己從不去查點。此時他轉眼看了帳房老張壹眼,老張慌忙跪下道:“ 葉老爺,小的該死!”葉思任笑道:“人不愛財,天誅地滅。老張,妳走吧,我也不想跟妳算舊帳了。妳帶著老婆孩子,回妳淮南老家好好過去。這些年妳跟著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那老張哭著叩頭走了。
葉思任大聲對人群道:“葉某說話算數。這位後生哥替在下算出了壹筆糊塗帳。在下這次本來只能收到兩千兩銀子,現在我便將這多出來的壹千兩百兩銀子交給這位後生哥。”眾人聽了這話,都騷動起來。葉思任問那年輕人道:“足下想要銀子還是這茶莊?”年輕人笑道:“自然是現銀子。沒本錢的生意我可不想做。我們要飯的可不會品茶。”
葉思任當即讓兩個夥計去擡了壹千兩銀子出來,擺在那年輕人面前。年輕人笑道:“葉老板果然是個爽快人。歸某又豈是貪財之人?!”他朝人群喊道:“ 列位,這是葉老板布施的銀兩,大家隨便來取。”眾人大喜,蜂擁而上,不壹會便將銀子拿光了。
葉思任此時仔細打量了壹下年輕人,心下暗暗贊許。他問那年輕人道:“妳也是丐幫的嗎?妳自己為何不留壹點銀子?”那年輕人笑道:“我不過只是丐幫中壹個不顯眼的人物。錢是身外之物,倘若真為了這些閑錢,我何必要在丐幫中混?!”
葉思任點點頭道:“妳願意到我的商號裏來嗎?我想給妳壹個重要的職位。” 年輕人道:“小的早就知道葉先生的大名。如能相就,自然喜不自勝!”
那年輕人報了名姓,便是歸去來。葉思任與他聊了壹會道:“歸老弟,這裏茶莊的事就交給妳了,妳盤點壹下,等把這邊的帳結好之後,妳便帶上夥計到嘉定總號去,到時那裏的財帳就由妳來管理!我不日也要回嘉定去。”那歸去來應承了。
葉思任接著便去了他父親府上。那葉中和似乎壹下子就老了十歲,蔫著頭,由那小姨娘攙扶著出來。他壹見到葉思任,便老淚縱橫道:“兒子,大勢去矣,大勢去矣!弘光皇帝不知了下落,那馬士英昨天又挾持著太後,帶上他的五百黔兵,也往南跑走了,惶惶如喪家之犬,不知去處。我都懷疑那太後其實早就已經是他的相好了。這年頭。現在他們這麼壹走,這京中爛攤子不知如何收拾才好!要是滿洲人渡江過來,城裏都找不到幾個士卒了。沒想到皇朝會敗得這麼快!這下子總算玩完了,玩完了!”
葉思任道:“爹爹,明天我安排壹下車仗,妳還是上路回家去吧。”葉中和嘆道:“思任,妳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去吧。爹的事不用妳管了。只要這南京城壹日不破,爹就要在這裏呆上壹日。我這是給咱們大明守靈吶!”那小姨娘道: “老爺子,妳還是聽大少爺壹句話,回嘉定老家去吧。這要是城破了,大家還有命嗎?”
葉中和咳嗽著跟葉思任道:“兒子,爹這輩子沒好好管教妳,因此妳至今仍是率性行事。爹其實並不是老糊塗,只是壹世徘徊於糊塗與聰明之間,在官場上耍耍手腕而已。小時都是妳娘縱容了妳,我千說百說,也是沒用。也好當初妳沒上京去參加會試,反倒落得個逍遙自在。思任,妳不知道,爹這輩子最高興的事是什麼?”
葉思任笑道:“這是我最想聽的壹句話!到底是什麼?爹,我不知道妳這輩子還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葉中和笑道:“便是有了妳這麼個處世背經離道的兒子!”
葉思任聽了這話,心裏突然壹酸,隨之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他想,真真是知子莫如父!
那天他去了燕子磯,憑欄處,不免多喝了幾杯酒。然後他下得涯來,叫了壹艘漁船,讓他們擺渡到瓜州去。此時他心情煩躁,正好到金山寺去借個清涼。
他進得了船艙,卻見艙裏早已坐著兩個女人,壹老壹少。他細眼看了,卻是式微跟素真母女倆,便楞了壹下。那式微見他進來了,便冷笑道:“葉先生,真是人走茶涼啊!修流那小子上哪兒去了?現下他是不是正跟妳女兒在壹起?”葉思任笑道:“史夫人,修流他前些時回閩中去了。至於她跟我女兒的關系,那是他們表兄妹之間的事,葉某可不想多管了?”
式微楞了壹下,道:“這麼說,修流他已經不是斷橋姑娘的舅舅了?”葉思任笑道:“本來就不是的。史夫人,能糊塗處何必不糊塗?”式微道:“這麼說,妳們是想賴婚了?”素真滿臉緋紅,道:“娘,妳說什麼呢!我沒說要嫁給周大哥的。”
葉思任笑道:“史夫人說的是修流他們的婚事吧?葉某做了十幾年的生意,可從來沒賴過帳!”式微笑道:“如此甚好。什麼時候待修流回來,便把他跟素真的事給辦了。”葉思任道:“這事我做不了主,還是看修流他自己的主意吧。”
素真在壹旁拉扯壹下式微的手袖道:“娘,我給妳講過了,女兒這輩子不想嫁人,就想跟娘在壹起。”式微大聲道:“胡說,妳這丫頭,這事由不得妳!妳爹雖說是過世了,還有娘在替妳做主呢!我看誰敢欺負妳。”
葉思任道:“不知史夫人今日要去何處?”式微嘆道:“明天便是素真她爹的七七四十九忌日,我們娘倆想回揚州拜祭壹下他的亡靈。”葉思任聽了,心裏壹悲,便默然無語了。
船到瓜州時,葉思任上了岸,目送著船只載著式微母女倆往北駛去,直到看不見了,才上了金山寺。寂永早已報知雪江知道,雪江親自迎出門來,把葉思任延請進後禪房中。葉思任笑著坐下道:“大師,葉某此次前來,只是想在寶剎中養兩天清靜的心,別無他意。” 雪江笑道:“如此甚好,只是寺中沒有美酒款待,怕葉先生清靜不下來,到時不要見怪。”葉思任笑道:“眼下葉某已無心喝酒,只須清茶壹杯足矣。”兩人絕口不談時勢。
那天葉思任在寺中歇下了。初夏時分,蟲聲唧唧。他本來是想在這清靜之地,將過往與梅雲的事忘掉的。然而到了半夜時分,卻仍然不能成寐,於是披衣走出寺去,慢慢散步來到江邊。那天晚上天上沒有月亮,江水東流,江面上泛著淡光。葉思任想著清兵馬上就要渡江南下,江南淪陷在即,而自己也再難以找到清靜之地了,心下煩躁郁悶。他又回到寺中,來到後堂禪房,只見雪江大師正凝神在榻上燈下擺譜,寂永和尚在壹邊看著。
雪江見到他進來,笑道:“老衲知道葉先生的心,是清靜不下來的,因此深夜不眠,在此候著,想跟先生擺上壹局。”葉思任笑道:“葉某也正有此意。” 雪江於是便喚寂永將那玉石棋子拿將出來,葉思任拿起兩個棋子在燈下看了看,忍不住喝了聲彩,道:“真是難得壹見的珍品!”
兩人壹邊手談,壹邊品茶。十幾手之後,葉思任忽然笑問道:“大師,那鐵巖呢?我倒很想見識壹下他的棋藝。”雪江道:“前天有人來本寺找他,說他父親鼎木丘先生要他回日本去壹趟,昨天他便匆匆走了。他在寺裏呆的這些時日,受益匪淺,居然背下了十幾部經書。看來他的向佛之心還是很誠樸的。”葉思任笑道:“這鼎木丘先生來頭還真是不小!”雪江道:“這人胸有城府,但願他找到他家的祖傳名劍之後,作速離開大陸,免生事端。”葉思任道:“難道他還想在江南壹帶興風作浪不成?”
雪江笑道:“但凡天下大亂時,人心也隨之而亂。所謂亂世出英雄。人生遭遇,壹到了亂世時,那機會便多了。太平日子是蕓蕓眾生的天下,大家循規蹈矩,而亂世則是英雄的天下,人如草芥,世事也如棋局壹般而已!”葉思任笑道:“ 大師這話說到了癢處。不知大師如何看江對面那邊的事?”雪江笑道:“葉先生果然還是在意時局。白子黑子,顛來倒去的,也就壹盤棋而已,妳要我如何看覷它?!”
葉思任默然道:“如此說來,大師,這盤棋我是輸定了?”雪江嘆道:“棋雖輸了,但茶還在!”葉思任道:“我明白了,多謝大師點撥。明日我便回嘉定去,收拾殘局。”
雪江跟寂永道:“妳速去山下於園取壹壇酒來,今夜我要和葉先生痛飲壹番!” 寂永還在楞著,雪江催促他道:“速去速回!” 寂永很快便取了壹壇酒回來。雪江親自開了封口,倒了兩碗酒在桌上,道: “葉先生,老衲已有三十年時間不近酒了,今日開懷,與君痛飲。”葉思任笑道: “大師,人生醉壹次不容易,醒壹次更不容易!”雪江笑道:“醉即是醒,醒便是醉,談何容易?!”兩人大笑了。寂永在壹邊看著雪江壹碗而盡,目瞪口呆。
葉思任心下若有所悟,於是次日便離了金山寺,買舟東下,回嘉定去了。
他不知道,就在他離去不久,清兵的船隊在洪承疇的率領下,正向鎮江駛來。先行到達的清兵在上岸後,只遇到南明軍隊零星的抵抗,隨後便長驅直入,攻占了鎮江府,然後又向西北往南京方向攻擊前進,與從蕪湖登岸的清兵壹東壹西夾擊南京。
洪承疇讓阿德赫跟簡文宅先進了鎮江府,安撫百姓,收拾殘局。又讓那降將李成棟帶上手下漢兵去了長江口。他自己則跟周修涵,劉不取兩人,帶上十幾個親兵,上了瓜州渡。阿德赫要他多帶些人馬,洪承疇笑道:“這事便不用都統大人擔心了。本座是去拜訪雪江大師的,我與他曾有壹面之緣,倘若他肯與我們合作,則江南僧侶之心,便不難收服。因此,人多了反添麻煩。有雪江大師在,我便不會有性命之虞,更何況,我身邊還有劉不取先生在呢!”
劉不取笑道:“洪大人,卑職有壹事相求,待見了雪江大師時,請不要說出卑職的名頭,在見到周菊之前,我還不想讓舊人知道我已歸順了大清。”周修涵道:“在下也有這個意思。”洪承疇笑著答應了。
壹行人到了金山寺前,幾個親兵見寺前冷落,寺門緊閉,寺中沒有壹個人出來接待,便要闖進寺去。洪承疇笑道:“咱們先在這寺四周看看景色,千萬別驚擾了寺中出家人!當年本官北上時,曾在寺裏逗留了兩天,這次重遊舊地,沒想到匆匆已是二十多年過去了。”
洪承疇三人在瓜州上繞了壹圈,上了妙高臺,望著茫茫天地,不免感慨壹番。黃昏時候,他們又回到金山寺門口。只見那寺門仍是緊閉著。洪承疇見了,嘆了口氣道:“雪江大師既然不願見我等,咱們還是離開吧,也算是興盡而返了。” 便帶著眾人來到渡口。
大家正要上船時,忽然看見壹邊的壹塊怪石上,盤坐著壹位老僧,望著它們,面帶冷笑。洪承疇見了,那老僧正是雪江大師,於是他上前拱手笑道:“在下閩南洪承疇,大師別來無恙?”雪江打量著他道:“胡說,妳何故冒充洪大人,老衲前兩年就已聽說洪大人在遼東松山抗擊滿洲人時殉難了,還設了靈堂為他超度了七七四十九天。妳卻是何人?”
洪承疇臉色尷尬,笑道:“大師請再仔細看看洪某,是也不是當年向妳問道的那個書生?十七年前在洛陽時,在下還跟大師有過壹次長談,大師還記得嗎?”
那雪江盯著洪承疇看了壹會道:“眉目間倒真是有點相似。不過,既是洪大人,卻為何壹身滿洲人的打扮?莫非妳已投了滿洲人?”洪承疇笑道:“洪某走到這壹步,也無非是為了天下蒼生計而已。”雪江道:“天下蒼生,幹卿何事?” 洪承疇道:“滿洲人雖起於蠻荒之地,但卻有所作為,不似前朝,奸逆當道,忠臣卻反而落得沒著落。洪某倘能為我漢人謀壹分福祉,則無論是肝腦塗地,抑或茍且偷生,都在所不惜!因此此次接任江南經略,義不容辭。”
雪江道:“這麼說,江南百姓該燒高香跪迎妳了?”洪承疇聽了,心下頗為不悅,心想:這老頭看來是請不動了,自己壹番好意,卻遭他壹頓奚落。於是勉強笑了笑,道:“大師既無意與在下傾心相談,在下這就告辭了。”說著,便帶了眾人要上船去了。
突然雪江笑著問洪承疇道:“洪大人,方才壹番話,是何滋味?”洪承疇笑道:“實是澀味,大師不能體切於人,卻在乎在下壹付臭皮囊,實是鼠目寸光。” 說著,顧自上了船。
雪江又突然問劉不取道:“劉施主,妳換了壹付皮囊,卻是何滋味?”劉不取吃了壹驚,他沒想到雪江居然也認得他,於是想了想,道:“味同嚼蠟!在下心中明燈已滅,何來滋味?!”
雪江長嘆壹聲,從怪石上躍了下來,說道:“拜事新朝盡冠蓋,舊人相逢半軒冕。心燈寂滅皮囊在,只因塵埃早遮眼。各位施主,恕老僧不遠送了。但願三位施主懷慈悲之心,此去江南,當要踐約,好自為之!”說著,身影已然飄忽不見。
八十二
修流,斷橋與懸念道長三人快到鎮江時,只見路上紛紛都是向南逃難的人群,修流問了壹下路人,原來是清兵已經渡江南下,於前兩天占領鎮江了。壹個路人道:“妳們還想北上去送死?人家都恨不得生出四條腿來往南跑呢!那些滿洲人跟投降的漢兵兇得很,尤其是漢兵,壹見到男的就拉去剃頭,不願意剃的,二話沒說,壹下便砍下腦袋。就連道士也不放過。”
三人聽後都呆住了。修流怒道:“南京朝中那些人都跑到哪裏去了?”那路人道:“他們跑得比誰都快。滿洲人還沒有過江,他們卻連人影都不見了。”路人說著,搖搖頭唉聲嘆氣地走了。
修流問懸念道:“道長,時局有變,現在該怎麼辦?這金山寺還去嗎?”他心裏倒是希望懸念說去的,他只擔心斷橋體內的功力發作,因此即便冒險,也要趕到金山寺去。
懸念卻道:“看來這金山寺是去不了了,路上要遇上清兵,妳我倒好辦,只是斷橋姑娘怕有些麻煩。她的內傷,如今恐怕已經經不起折騰了!”修流急道: “但是橋兒她如果不把內力逼出來,到時真有個三長兩短的怎麼辦?”斷橋笑道: “修流哥,我也不想再去金山寺了,免得妳也被清兵拉去剃頭,落得個男不男女不女的。”修流道:“橋兒,我在跟妳說正經的,妳別犟著。”斷橋道:“我也是給妳說正經的。” 懸念沈吟道:“要不這樣吧,修流妳獨自去金山寺壹趟,老夫先帶上斷橋回她嘉定老家去,每日給她調息內力。到時妳請雪江大師到嘉定來,我們倆再聯手將斷橋的內力轉移給妳。”修流想想道:“這樣也好。”斷橋道:“修流哥,妳路上要小心壹點,別強出頭。還有,千萬別被滿洲人拉去剃頭!妳要剃了頭,我就再也不理妳了!”
於是懸念與斷橋回了嘉定,修流獨自壹人去了鎮江。他進了鎮江城後,只見城裏的男人,個個都剃過了頭,後面拖著壹根辮子,大家走起路來滿臉的沮喪,低頭喪氣的。這時,幾個巡邏的清兵發現了修流,見他還挽著頭發,便都舞刀叫著向他撲了過來。修流拔劍而起,只見寒光壹閃,幾下子便將他們全都砍倒在地,然後他將他們的辮子割了下來,拋到空中。
他急急出了鎮江城,趕到了瓜州,卻見江面上孤零零地,看不到壹艘漁船。這時,壹個老漁夫正在江邊的壹個小屋前曬網,他幹枯的頭發已經被剃了,腦後紮著壹根花白稀疏的小辮子,就象是壹根枯草,十分可笑。修流走過去相問說,為何江面上壹只船都不見了?老漁夫道:“前幾天金山寺那邊來了幾個滿洲大官,聽說是去拜訪寺裏的高僧雪江大師的,卻吃了個閉門羹。大師他是何等人?!豈肯與滿洲人同流合汙?事情過後,那幾個大官便命令地方官員,自此之後,不能再有壹條船上瓜州去,違者立斬。老漢的壹條破船也被他們給燒掉了。小哥妳看,老漢壹輩子是大明的子民,如今卻被剃了頭,人不人鬼不鬼的,今後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他嘆了口氣又道:“咱們大明的幾十萬兵馬,居然保不住老漢的壹把頭發,老漢的心也已涼了!”
修流聽了,心頭難受。他繞著江邊走了壹周,果然不見壹條船。於是他回到老漁夫那裏,向他要了壹張白布,然後咬破了右手中指,寫上兩行字,又把那白布條紮在壹枝箭頭上。他望著遠處的金山寺,猛吸了壹口氣,挽滿大弓,壹箭射了過去。他心裏默默祈願道:“橋兒,就看妳的造化了!”
那枝箭“嗤”地壹聲便向金山寺疾射過去,隨即不見了蹤影。老漁夫看了,呆了壹下道:“後生哥,看妳的箭術,妳莫非便是揚州城裏的那個神箭手周小將軍?”修流笑了笑,不置可否。揚州對於他來說,似乎已經變得很遙遠,而且也早已經是壹道傷疤了。
他離了瓜州,便往南京方向而去。他剛出了鎮江府,只見壹大群滿洲騎兵大喊大叫的,正在追殺壹只黑虎。修流見了那黑虎,登時腦門壹緊,全身發熱。他認得出來,那只黑虎正是黑旋風。他不知道黑旋風為何從嘉定跑到了這裏,也許它在葉府中沒人作伴,因此跑出來找他跟斷橋的。虧他還認得去金山寺的路!它可能也不知道,亂世之中,人命都如草菅了,更何況壹只老虎?!
這時,他猛然長嘯壹聲,那聲響激震出去,清兵馬群都慌亂起來。黑旋風聽到修流的嘯聲,壹聲大吼,便歡快地朝他這邊奔馳過來。清兵拍馬追了上來。修流彎弓搭箭,三箭發出,先射落了為首的三個騎兵。待他再去箭壺中取箭時,壺中已經沒箭了。那些清兵都將箭對準了他。
修流摸了摸黑旋風的臉,隨後坐在了它的背上。他拔出劍來,如旋風般馳入清兵隊中。清兵的幾十枝箭壹下子全都向他射來,他揮劍遮擋著,但還是有壹枝箭射中了他的左肩膀。他咬牙拔出箭來,不顧鮮血直冒,便將箭搭在弓弦上,嗖地壹下朝為首的清兵軍官面門射去,那軍官應聲栽落馬下,身首異處。
修流趁著清兵混亂的間隙,拍著黑旋風便跑。黑旋風壹跑起來,那些馬哪兒還趕得上?它壹口氣便跑出了幾十裏,到得無人處時,方才停歇下來。此時修流心想,眼下自己是去嘉定呢,還是再上南京城去壹趟,看看那邊的局面?最後他決定還是先去南京。
他在路邊找了家酒店,先向店家要了十五斤牛肉。那店家看了看他的頭發,說道:“客官,妳還是到別處去吧。我們店裏不敢賣東西給留發的!不然小的腦袋就保不住了!如今四處都是告示,要大家三天內剃頭,不然就要砍頭。我說小客官,我勸妳也把頭剃了,免得年紀輕輕的就送了命!”修流只好帶著黑旋風走了。那店家嘆口氣道:“客官,妳算是有種的,好自珍重!”
修流聽了,心裏難受。他沿途又找了幾家酒店,店家都是不敢接待他。修流心想,要是這樣下去,自己跟黑旋風非餓死不可。於是他去買了頂竹笠,再將頭發結束成壹個髻子,然後再去找了壹家酒店。那店家打量了他壹下,以為他是個遊方道士,便給他上菜了。修流跟黑旋風飽餐壹頓,第二天便趕到了南京。
城裏早已亂成壹團,清兵將全城都給圍住了,不讓城裏的人往外跑。那南明朝廷文武百官,除了早已逃走的,其余的差不多都投了滿洲人。大家剛剛剃頭時,心裏還有些別扭,幾天後也就心安理得了。只要既有的利益不遭破壞,那麼他們就有活下去的理由。活著風光,畢竟比風光死去有意思的多。
修流進城之後,先去朱舜水家看了壹下,只見門前都是灰塵,看來他是長時間沒有回來過了。隨後他到了葉中和的府上,葉府上下倒是還有些人在。修流進府時,出來接待他的是葉中和的小姨娘。他說了自己跟葉思任的關系,那姨娘壹聽便哭了起來,道:“親家小舅子,剛巧妳來了,老爺子想不開,死活不肯離開南京,又不肯剃頭。妳快去勸勸他吧!”
修流來到廳堂上,只見葉中和正獨自壹人呆呆地坐著,嘴裏喃喃自語,他旁邊放著壹壺熱茶。修流壹連叫了他三聲,他才木吶地擡起渾濁的眼睛,望了修流壹眼。修流道:“葉老伯,晚輩是周獻的小兒子周修流。”葉中和乜著他道:“ 誰是周獻?”修流知道,他的心智有些不清了,便想了想道:“葉老伯,我姐夫葉思任要我送妳回嘉定去。葉中和道:“誰是葉思任?嘉定在哪?”
修流心想,可能南京城的陷落對葉中和的打擊太大了,以至於他神情錯亂。他必須趁著晚上的時候,將他們壹家護送回嘉定去,總不能讓他們在滿洲人的刀口下等死。
這時那姨娘跑了進來,跟修流道:“小舅子,門外來了壹個滿洲大官,指名說要見老爺子。老爺子還沒剃頭呢!這便如何是好?!”修流道:“姨娘,那人說了他是誰了嗎?”姨娘道:“他只說是老爺子的故人,想來拜訪他。”修流道: “妳就跟他說老爺子病了。”
姨娘正要出去,只見府外已經走進壹個個人來,他走上廳堂,笑道:“葉老學士,故人洪承疇拜望妳來了。洪某也是昨日才進的城。老先生壹向可好?”
修流壹聽到“洪承疇”三字,先是楞了壹下,隨即便緊緊捏住了背後的大弓。原來這人便是當年贈他父親大弓的遼東總督,他的閩中同鄉,兩年多前又投降了滿洲人的洪承疇!洪承疇見葉中和沒有回應,仔細看了他壹下,發現他神情古怪,於是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心裏嘆了口氣,正想問壹下站在壹邊的修流是怎麼回事?突然他看到了修流背上的弓,覺得有些眼熟。他錯愕道:“這位小哥,妳是何人?妳背上的弓是何處得來的?”
修流冷冷對他道:“有句話妳壹定記得吧?上馬殺賊,下馬飲酒!”洪承疇想起來了。這話是當年他將那把弓贈予他的福建同鄉周獻時,對他說的話。那時修流年紀尚小,洪承疇對他沒有什麼印象,但修流當時剛好在場,卻記住了這壹句話。
洪承疇想起了自己當時的豪氣,如今物是人非,心下不免感慨萬千。他笑著問修流道:“原來妳是節公的兒子。妳是修流吧?我早已聽說妳在揚州城裏的壯舉了。年輕人,不容易。妳爹爹壹向可好?”修流道:“他於去年被馬士英殺害了。”洪承疇楞了壹下,隨即怒道:“馬士英這個奸臣,我非殺了他不可!”修流冷笑道:“妳們不是都喜歡奸臣嗎?沒有他們這些鳥人,妳們如今能這麼順利地過江嗎?”洪承疇道:“這是時勢。不過,南朝象妳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少了。要是朝中多幾個象妳這樣的人,我洪承疇又何至於落入滿洲人之手?!”
這時,葉中和抖抖索索地端起茶杯,喝了幾口,道:“洪兄,老夫知道妳今天要來,有句話老夫不吐不快,死不瞑目。”洪承疇跟修流聽了,都嚇了壹跳。洪承疇笑道:“原來老先生還清醒著?!請問是哪壹句話?”
葉中和嘆道:“當初妳若殉國,漢人中便會少出些漢奸,妳也將名垂青史。可惜妳壹時糊塗,成了始作甬者,自妳之後,多少文武官員,已不以投敵為恥,反以為榮!妳之罪,何止在於妳壹人?!”
洪承疇楞了壹會兒。他知道滿洲人千方百計地讓他投降,無非是在利用他的聲名。但他沒想到自己無意中已成了壹個榜樣。而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但是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他的榜樣作用,滿洲人何必如此為了他煞費苦心?如今又要讓他來經略江南?!葉中和的這壹句話,算是說到他的痛處了。
突然,壹口鮮血自葉中和的口中噴射出來。那小姨娘抱住他放聲痛哭起來。原來他早在茶中放了劇毒。葉中和用手指了指修流,修流忙俯下身去。葉中和貼進他的耳邊輕聲說道:“周公子,這事我本來是不能說的,因為節公只告訴過我壹個人。妳大哥周修涵,其實是於松巖跟王繪筠的兒子。妳要好好照顧我的孫女斷橋,妳們之間,只是表兄妹關系。我死之後,拜托妳將我送回嘉定。”說著,頭壹歪,斷了氣。
修流聽了葉中和的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次他從葉思任那裏得知,自己是周修涵跟他娘方氏的兒子時,精神已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此時又聽說周修涵是懸念道長,也就是當年於松巖的兒子,他吃驚更甚。他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捉弄著自己。這麼說來,他如今跟周家壹點關系都沒有了,那麼他這十九年來,到底是為了什麼活著?自己出生入死去維護的榮譽,其實並不屬於自己,而只是名份上的。但他爹爹周獻在他心目中,卻是如泰山般的沈重。
他覺得,自己的性格,其實更象周獻,而不是懸念道長。但葉中和臨終前跟他說了這壹句話,定然不會是誑語。他覺得自己的腦袋正要分裂開來。
那小姨娘見葉中和死了,猛地壹頭便朝廊柱上撞去。修流扶住她壹看,也已經斷氣了。
洪承疇見了,臉色慘淡,他傳話隨他而來的親兵,即刻到城裏選購兩付上等的棺材,送到葉府來。修流冷冷道:“不用了,洪大人,妳心裏清楚葉老先生是為何而死的。妳可以走了,這裏的事由我來處置。下次咱們再見面的時候,便要兵刃相見了!”
洪承疇笑了笑走了。本來他可以告訴修流,他的大哥修涵並沒有殉難,而是在他的帳幕之中。但他既已答應過修涵替他隱瞞這事,此時便不想說出了。修流讓府裏的下人去安排了壹輛大馬車來,他將葉中和跟姨娘的屍體都搬到了車上,然後自己駕著馬車,黑旋風在壹邊跟著,往嘉定而去。
修流在城裏走著的時候,因為帶著鬥笠,倒也不引人註目。那黑旋風卻虎視耽耽的,路人見了都躲。出南門的時候,把守城門的清兵將修流的馬車攔住了。幾個清兵圍到馬車邊上壹看,只見車裏躺著兩具屍體,便沖著修流大喊道:“臭小子,妳是何人?這車上載的是誰?”這時,壹邊有個軍官走了過來,他突然抽刀挑下修流的竹笠,看了他壹眼,喝道:“拿了!”
修流攥住了劍。忽然,城中壹匹快馬奔了出來,馬上壹個清兵手持令牌,大聲喊道:“洪大人有令,凡遇有個身背壹張大弓的年輕人,須得放行,不得阻攔!” 那軍官楞了壹下,看了看修流背上的弓,揮了揮手。修流駕起馬車,往南而去。
他離開南京城十多裏路的時候,突然聽到城裏傳來壹聲驚天動地般的霹靂爆響,接著只見壹股濃煙在南京城上空彌漫開來,裊裊蒸騰到了天上。他仔細看了壹下,那股濃煙,似乎是從馬士英以前居住過的府上方面升起來的。
八十三
不日修流便到了嘉定。他將馬車在府門前停下,下得車來,便要看門的進府去通報。那時正值夏天,車上的屍體已經有些味道了。葉思任匆匆忙忙走了出來,他壹見到車上滿臉青紫的葉中和的屍身,登時跪倒在馬車下,痛哭失聲,叩頭出血。
管家跟周莘也出來了。周莘哭著扶起葉思任,讓管家叫幾個人將葉中和和姨娘的屍身擡進府中。下人們拆下大門,葉思任跪著將葉中和兩人的屍身,迎入府中。
修流簡要地說了壹下葉中和去世時的情景。葉思任哭道:“我爹爹壹生看似糊塗,其實遇到大事的時候並不糊塗。他要是降了滿洲人,那麼江南士子,必將從者如雲。倒是那洪承疇可惡!他不來經略江南倒也罷了,他壹到江南來,江南士子定然聞風而動,人人無恥了。”修流道:“葉老伯也是這樣說洪承疇的。”
周莘問修流道:“流兒,橋兒呢?”修流怔了壹下道:“大姐,幾天前橋兒不是跟懸念道長壹起回來了嗎?”周莘急了道:“我們正操心她呢。這事有些蹊蹺了。”修流道:“有懸念道長跟她在壹起,她不會有事的!”
葉思任設了靈堂,讓人買了兩具最好的楠木棺材,將葉中和和小姨娘收殮了。葉思任把那小姨娘也當是正室葬了。
喪事之後,修流便要離開周府,去找斷橋和懸念道長。周菊跟周莘壹直送他到了門外。修流看著她們倆,心情異常的沈重。在葉中和告訴了他那個絕大的秘密後,以往所有他的親人,如今壹個個都成了跟他沒有關系的人。但自小至今,他們又都是他真正的親人。這個秘密,也許他只能永遠埋藏在心底了。周菊道: “流兒,妳該去看看素真姑娘了。聽姐夫說,他們母女倆都去了江北,妳要不過江去接她們回來。”
修流聽了,突然大聲道:“我的事不要妳們管!”
他帶著黑旋風離了葉府,心裏空空蕩蕩的。他沿著去鎮江的路往北走,壹路打聽著懸念道長與斷橋的消息,卻杳無音訊。他想,憑著懸念的武功,天底下應該沒有人能擋得住他的。況且,他跟自己已經約好要在嘉定見面,他就更沒有理由失蹤了。莫非是斷橋出了什麼事了。
這天,他正在壹家酒店裏用餐,忽然看到門外來了壹個乞丐,滿臉泥汙。那乞丐站在他的桌前,突然間漱漱掉下淚來。修流吃了壹驚,覺得那乞丐有點眼熟。壹會兒他想起來了,那乞丐正是馬士英的兒子馬元殷。
修流問道:“馬公子,妳如何淪落到這種地步?妳爹呢?”馬元殷抹著眼淚道:“他早就跟太後壹起往跑了,也不知去了哪裏,卻丟下了我們壹家人。前些天清兵入城的時候,我們府上突然發生了大爆炸,我們壹家人全都失散了。我又不願意被剃頭,便偷偷摸出城來。現在身無分文,這年頭連要飯都沒人給了,因此狼狽至此。”
修流便叫酒店老板給他來壹碗面條,壹大盤肉。馬元殷狼吞虎咽地吃了。
修流要離開的時候,在桌上放了十兩銀子給馬元殷。馬元殷慌忙收了,道: “周公子,妳是不是要去找妳的相好的?”修流皺著眉頭道:“什麼相好?妳是說斷橋姑娘嗎?”馬元殷道:“正是。我昨天見到他們了。他跟壹個老道士在壹起。她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象是剛生過病似的。”修流壹聽,忙急著問道:“ 快說,他們現在怎樣了?!”
馬元殷笑道:“他們現在好玩的很。妳知道那‘淮南四子’嗎?就是以前在我爹手下辦事,後來卻投了滿洲人的那幾個王八蛋。那老道不知在什麼地方逮住了他們四個,又不知從哪兒弄到壹擡轎子,那斷橋姑娘坐著轎子,由丁壹切跟滿萬貫兩個人擡著,開心死了。那老道讓王留行背著走。最好笑的是那胡子材,他拿著壹面銅鑼在前面敲著,每走上壹段路,就要敲壹下鑼,高聲喊道:‘我們不是人,我們是漢奸。’” 修流聽了,忍不住也笑了出來。他想,這種事也只有懸念道長幹的出來。
他離了酒店,往北去找斷橋兩人。走了半天,仍然沒有懸念他們的影子。傍晚時候,突然有壹匹馬往南沖他這邊馳來。馬上坐著壹人,頭戴竹笠,肋下夾著壹個人,卻是個滿洲軍官。那匹馬後面幾百步遠處,壹隊滿洲騎兵正猛追上來,約有五,六百人。
那匹馬來得近了,修流看了壹下,馬上人正是朱舜水。而他肋下挾著的那滿洲軍官,卻是與他打過兩次交道的甲喇額真哈隆。朱舜水也認出修流來了,他將哈隆往地上壹擲,道:“流兒,妳看住這人,待我返身殺敵。”說著,他飛舞著哈隆的那把鋒利的戰刀,便向清兵騎兵隊沖殺過去。 哈隆見了修流,忙笑道:“周將軍,原來妳也在這。方才這人是個惡徒,他將馬士英的府邸給炸了,大火波及到四周幾裏,讓洪大人大丟面子,因此要我來捕捉他。沒想到他武功高強,我反而落入他手。”修流道:“哈隆將軍,還記得上次我們在揚州城外時,妳說過的話嗎?”哈隆笑道:“當然記得!那時我說,下次見面,各為其主,刀槍無情!”
修流道:“好了,妳現在可以回到妳的陣中去了。今日咱們殺個痛快!”哈隆道:“周將軍真是爽快人。”說著,便快速奔回他的馬隊中。修流隨後便騎了黑旋風趕了上去,他見到朱舜水的身邊正圍了幾十個清兵,走馬燈似的與朱舜水廝殺,便大吼壹聲,猛地壹劍揮出,幾個清兵慘叫著掉下馬來。他俯身抓拾起壹大把箭,放在箭壺裏,隨後摘下弓來,壹箭接著壹箭射出,箭無虛發。登時便有十來個清兵栽下馬去。
清兵中有很多人都認得修流,見了他的威猛,心下都有些怯了,有些人便開始後退。那哈隆拿過身邊壹個清兵的長槍道:“妳們把咱們滿洲人武士的威風都扔了?誰敢退後,格殺無論!”於是清兵們又逼了過來。
朱舜水道:“流兒,妳怎麼把這清兵頭領給放了?”修流道:“朱先生,上次在揚州城郊時,他也放了我壹次。今天我要不壹劍砍了他,不算好漢。現在先生看我取他首級!”朱舜水道:“我想留他做活口。”修流聽了,猛拍了壹下黑旋風,便向哈隆沖去。哈隆舞槍迎了過來。兩人對了壹招,修流壹把抓住了長槍,往後壹拽,那哈隆緊緊攥住槍不放,整個人隨著長槍朝修流撞了過來。修流在空中壹手抓住他的腰帶,將他按在虎背上。
那些清兵看得呆了。修流揮舞著劍沖進清兵馬隊中,見人便砍,清兵們因哈隆在虎背上,投鼠忌器,紛紛後退。朱舜水道:“流兒,今日敵眾我寡,不可戀戰,只需須將這清兵頭領帶走便是。”
此時修流殺得性起,滿身是血。他將哈隆朝朱舜水擲去,道:“朱先生,妳先走壹步,我來斷後。”說著,馳突入敵軍中,將壹把劍舞得象刺眼的日光壹般,當者披靡。此時他心中的積怨,翻江倒海般鼓湧起來,看到鮮血從敵人身上噴射出來時,他的心中充滿了快意。剩下的那些清兵都落荒而逃了,野地上留下了數十具屍體。
修流趕上了朱舜水,問道:“朱先生,妳見到懸念道長了嗎?”朱舜水愕然道:“流兒,妳是說,我師傅他也出山來了?卻不知是為了何故?”修流道:“ 他眼下正跟斷橋在壹起。我是來找他們的。”他簡單說了壹下勾壺,梅雲和斷橋的事。朱舜水道:“咱們先找個地方呆下來,慢慢說話。”
前面路邊恰好有壹座房子,主人早已逃亡了。兩人押著哈隆進了房子。哈隆道:“周將軍,我已有言在先,妳要殺便殺,何必婆婆媽媽的?!”修流望著朱舜水,朱舜水問哈隆道:“靼子,妳告訴我們,史督師是如何死的?”哈隆嘆了口氣道:“這事不用說了,真是慘不忍睹。他還真是條漢子!死得其所。我從北殺到南,還沒見過象他這樣的明朝大臣!”修流道:“那麼我先生劉不取呢?” 哈隆冷笑壹聲道:“虧妳還記得他!他已經投降我們了。”
修流聽了,腦袋壹脹,喝道:“妳胡說,我先生豈是這等人?”哈隆道:“ 周將軍要殺要剮便是,我何必說謊?!他現在可是洪大人身邊的大紅人,便連都統阿德赫大人也要聽命於他。”修流與朱舜水對望壹眼,心下將信將疑。
朱舜水道:“妳們下壹步要攻打哪個地方?”哈隆默然不語。朱舜水又問道: “聽說多爾兗也到南京來了?”哈隆道:“親王殿下是來料理江南事務的。剛攻下江南時,我大清兵要歸順的南明文武跟百姓剃頭,不剃頭的就砍頭。後來劉不取跟洪大人給親王殿下進言,為了收服民心,施行剃武不剃文,剃官不剃民。如今這命令已經布告四處了。但願能安撫人心。”
朱舜水心想,這道命令壹出,看來江南不日就要被滿洲人平定了。他嘆了口氣,跟哈隆道:“妳可以走了。”哈隆跟修流都楞了壹下。朱舜水跟修流道:“ 我在南京城破後,在城裏呆了幾天,看到這位將軍治軍嚴謹,軍紀甚好,便留了心。”哈隆低頭道:“為將之道,本應如此。如果以百姓為草芥,豈是我輩所為!打起仗來,其實受害的都是百姓。我自己也是烏蘇裏江邊的壹個窮獵戶的兒子,自然懂得窮人家的難處” 朱舜水聽了,不覺點了點頭。哈隆拜別過兩人走了。朱舜水說了自己到蕪湖去的經歷,道:“那朱由崧已不知去向。黃得功倒是在與清兵作戰時陣亡了,還算是條漢子。修流問道:“先生是不是把馬府的地宮給炸了?”朱舜水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原來那地宮的中間,藏的是幾十擔的火藥,卻又不潮濕,真是怪事!我點了壹把火便將它引爆了。”
修流跟他說了周家莊地下宮的秘事。朱舜水道:“原來太祖當年果然已預感到成祖存有異心,因此早早便讓他的重臣周長巖去了閩中,以防不惻。流兒,除妳之外,還有誰知道那秘宮裏的秘密?”修流道:“還有懸念道長,我二哥修洛,我姐夫。我大哥跟溫老爺子都已去世了。現在就我們四個人知道這個秘密。”
朱舜水沈思道:“等咱們找到我師傅跟斷橋後,咱們便壹起去閩中。這地宮也許能幫咱們反清復明。”
修流又說了在閩海碰上鄭成功的經過。朱舜水道:“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原是海盜,後來受了朝廷招安。鄭成功的母親是日本人,她是鼎木丘的妹妹,當初我在九州時,於鼎家見過她壹次面,她為人十分豪爽,頗有古風。我估計鼎木丘這次到大陸來,跟鄭氏家族定然有很大的關系。不知他找到那把古劍沒有?”修流道:“那劍沒找到,到是在陳家莊惹出了壹場大是非。”接著便將發生在陳家莊的事說了壹下。朱舜水連連嘆氣。 修流又說了七皇子朱壹心把玉璽交給黃道周的事。朱舜水笑道:“流兒,這妳就不用擔心了。道長心計多的是。他絕不會輕易讓朱壹心交出玉璽的。不過,那黃道周也是條硬漢子,學問書畫都堪稱壹絕。玉璽真到了他的手上,也不至於是壞事。”
兩人正說著,突然聽到門外“當”地壹聲銅鑼響,然後有人大聲說道:“我們不是人,我們是漢奸。”修流聽了,心頭壹喜,道:“朱先生,是懸念道長跟橋兒來了!”他忙走到門外,壹看之下,便笑了起來。朱舜水跟著出來,看了也忍不住笑道:“師傅這壹招可真絕。”
那敲鑼的正是“落魄書生”胡子材,他無精打彩的,耷拉著眼,象是睡著了壹般。他見到朱舜水跟修流,忙低下了頭。他又敲了下銅鑼道:“我們不是漢奸,我們是人。”
懸念道長正伏在王留行的背上,似乎睡著了,口水淌了王留行滿肩膀都是。這時聽了胡子材的話,猛地睜開眼來,摔了他壹巴掌道:“酒鬼,妳方才說什麼了?”胡子材慌忙又敲了壹下銅鑼道:“我們不是人,我們是漢奸。”
王留行愁眉苦臉的對朱舜水道:“朱先生,妳幫我求求於老爺子,我們都兩天時間沒歇過腳了!要這麼走下去,我這條命也快沒了。”朱舜水道:“沒藥郎中,妳的‘定心針’想必練得更加出神入化了?”王留行嘆道:“上次吃了苦頭後,我哪還敢將那勞什子放在身邊?!”
胡子材哭喪著臉問懸念道:“於老爺子,妳要歇會兒嗎?”懸念道:“好吧,看在我徒兒的份上,大家就歇會兒吧。”眾人松了口氣,便都進了那房子。他們四人的辮子都被齊肩剪斷了,看上去就象刷子壹般。
修流匆忙便先去掀起轎簾子,探頭壹看,只見斷橋正在轎中沈沈地睡著,面無血色。斷橋虛弱地睜開眼來,看了他壹下,淡淡地笑了笑,輕聲道:“修流哥,妳來了?我有些累。”說著,又閉上了眼。
修流見了,心如刀割。懸念道:“臭小子,妳現在最好讓妳的相好歇著,別讓她損了精氣。”修流忙將轎簾關閉上了,道:“道長,我已去過金山寺了,那瓜州附近的所有船只都被清兵拖走了,我給金山寺那邊射了壹枝箭,不知雪江大師他收到沒有?”懸念道:“妳這小子,腦袋被狗給叼了?妳上不了瓜州,白不活他難道就能過江來了?看來我得帶妳的相好回閩中去,看看那‘豢虎手跡’中有沒有破解的方法。”
“淮南四子”壹聽,臉色霎眼間都變了。丁壹切道:“老爺子,難道妳也要帶我們上閩中去嗎?”懸念道:“那就要看妳們的表現了。說不定老夫壹高興,就放了妳們,也未可知。”
這時,修流再次仔細地去打量了壹下懸念,回味著葉中和的話,心下真是五味俱全。倘若葉中和說的話是真的,那麼眼前的懸念,便是他的親爺爺了。然而這事怎麼看怎麼別扭,莫非真的是造化弄人?!這親緣的背後隱藏的到底是什麼?難道它比他跟周獻的活生生的天倫關系還要重要嗎?!
朱舜水笑問懸念道:“師傅,妳壹向可好?徒兒已經有十多年沒見到妳老人家了。妳的氣色看起來是越發有光彩了!”懸念道:“妳什麼時候也學會拍馬屁了?不過,但凡是馬屁,我都喜歡聽。”那胡子材笑道:“於老爺子不但文彩好,武功更是天下第壹,說到風雅,誰敢與老爺子妳比肩?妳這是冷眼勘世情,是憤世疾俗之舉,自然非常人所能及。”懸念冷冷說道:“酒鬼,我說過我喜歡聞狗屁了嗎?”胡子材只好尷尬地笑著。
朱舜水笑道:“師傅,妳是從哪兒把這四個活寶給弄來了?”懸念道:“我跟這臭小子分手後,本來想到嘉定去的,後來因他的相好體內的內力突然發作,於是只好趕著去了趟瓜州。沒想到那瓜州果然被封渡了,只好又折回來,在鎮江時碰上了這幾個王八蛋,我便順手牽羊,將他們治服了,壹路南來。”
朱舜水道:“眼下師傅打算怎麼辦?”懸念道:“自然是救這小子的相好要緊了。俗話說:送道送到天,救人救到底。我得先回閩中去。這小子當然也得跟著我回去。”朱舜水道:“既然唐王朱聿鍵正在福州,準備登基,那麼我也跟妳們上那裏去壹趟吧。國不可壹日無君,這朱由崧走丟了後,局面只能從東南撐起來了。那鄭成功如果真能做出壹番事業來,總比那馬士英強多了。”
懸念便要“淮南四子”將身上的錢全都掏出來。丁壹切三人相互看了看,最後都盯著滿萬貫。滿萬貫用左手摸出壹錠銀子,笑道:“這次出來匆忙,隨身只準備了這麼點銀子,於老爺子請笑納。”懸念正眼不去敲那銀子,道:“敲鑼,起轎!”滿萬貫聽了,忙掏出兩張銀票道:“這裏是壹千兩銀子,老爺子隨便拿去花。”
八十四
修流四人買了壹輛大馬車,四匹馬。那馬車由兩匹馬拉著,另有兩匹馬,由朱舜水跟修流騎著,黑旋風壹路上跑前跑後的,那些馬剛開始時見到它都驚鳴不已,後來走了壹段路,才逐漸定下神來。幾天後,壹行人到了杭州。懸念到書肆去買了壹堆的書,修流看了,全是《杏花天》,《燈草和尚》,《僧尼孽緣》,《繡榻野史》等閑書,還有李漁的傳奇小說之類的雜書。朱舜水故意裝做沒看見,心裏卻想,師傅行事,真是越來越古怪了,老來卻還要風流。
那天晚上,修流正要去找客棧,斷橋忽然跟修流道:“修流哥,今天晚上我想住到‘水月居’去。”修流道:“橋兒,那可是個是非之地,不去也罷!上次我到孤山後看了,那‘歲寒三友’中的石竹跟蘇茂松都不見了。”斷橋笑道:“ 修流哥,我想我爹爹了。到了那裏,我就好象又回到了爹爹的身邊。我不知道我的內傷能不能治好?”
修流心裏壹酸。他聽了這句話,突然間生出了壹種不詳的預感,至於是什麼事,自己也說不上來。他笑著安慰斷橋道:“橋兒,妳不會有事的。況且,去閩中對妳來說,不也是回家嗎?”但是斷橋還是堅持著要去。修流問了懸念。懸念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住壹個晚上就是了!還怕鬧鬼不成?”
大家到了“水月居”,見門上上了鎖,便砸了門進去。卻見樓裏上下壹塵不染,似乎不久前剛剛有人來過。修流把斷橋抱到樓上,只見榻上被緞整潔,於是便將她輕輕放在了床上。
這時懸念在樓下喊道:“臭小子,快下來去給老夫打幾斤酒來。”修流正要下樓去,斷橋忙抓住他的手道:“修流哥,妳不要離開我!我心裏有點慌亂。” 修流於是在她床前坐下了。懸念又喊了壹聲,修流想起自己跟他的關系,忍不住怒道:“妳不會自己去沽嗎?”
樓下朱舜水笑著跟懸念道:“師傅,這酒還是我替妳去打吧。咱們有十幾年沒見面了,晚上咱們爺倆好好喝上幾杯。”說著出門去了。懸念在樓下嘮叨著便罵了起來。
朱舜水沿著湖岸走了不到半裏路,只見路邊有家酒樓,喚做“鏡波樓”。他聞到酒香,便進了酒店,問店家可否有什麼好酒?店家笑道:“本店最好的酒是 ‘碧湖香’可惜壹個多月前早已賣光了。如今只剩下兩壇‘紫蟻春’,不過也有五年多的時間了。”朱舜水笑道:“既如此,這兩壇酒在下都要了。”
突然,他聽到旁邊壹張桌子上壹人說道:“店家,妳這兩壇‘紫蟻春’酒,貧道要了!”朱舜水轉頭壹看,卻見是個身形高大的老道士,正要了兩碟素菜,壹壺茶在那裏吃著。店家笑道:“道長,妳壹個出家人,如何能喝酒?再說,這兩壇酒這位客官已經要了。”
那道士大聲道:“誰說道士不能喝酒?呂洞賓,鐵拐李他們不都喝酒嗎?這位客官要買酒,他付帳了嗎?”朱舜水知道這道士是有意來找碴的,於是笑道: “道長既然要喝酒,那麼咱們壹人壹壇便是。這酒錢在下壹並算了。”說著,給了店家壹錠銀子,隨後拎起那兩壇酒,將壹壇放在那道士桌上,便要走出店門去。
那道士揭開封口,喝了壹口,馬上就吐了出來道:“這叫什麼酒?簡直就跟馬尿差不多!”朱舜水聽了,怒氣上來,冷笑道:“既然是馬尿,道長如何卻喝了?”那道士突然問道:“小子,妳是懸念的什麼人?”
朱舜水壹聽這話,心下便洞然了,這道士定然是來找懸念的。他笑道:“不知道長跟我師傅有何過節?”那道士道:“貧道跟懸念道長倒沒什麼過節,只不過跟他身邊的那個叫斷橋的丫頭有筆帳未清。只要道長將那丫頭交出來,咱們兩頭裏便沒事了。”朱舜水道:“不知道長是誰?”道士道:“貧道道號勾壺,在江湖上學了幾手三腳貓的功夫,武功自然不敢跟懸念道長。可那丫頭欠了貧道壹條人命,今夜月明,我便要用那丫頭的血,去祭奠我的相好之靈。”
朱舜水道:“要是我們不應允呢?!”勾壺聽了,抄起酒壇子,便向朱舜水扔了過來。朱舜水伸手壹托,覺得酒壇上如有千鈞之力,他忙退後壹步,卸了對方的內勁,心裏想道,難怪斷橋姑娘體內的心脈都快要斷了,原來這道人的內功如此深厚!”
他抱著酒壇子,躍身到酒店外,那勾壺趕了出來,兩人在湖邊的暮色中又對了幾十招。朱舜水覺得那勾壺的武功招數其實並無什麼精妙之處,但他的內力卻極為精湛,壹個稀松平常的招數,到了他使將出來,卻都有很高的功力,如排山倒海壹般。
朱舜水只好以柔克剛,以退為進。他身形飄忽不定,慢慢消耗著對方的內力。突然,他聽得懸念在壹邊的壹顆古松下說道:“舜水,把酒壇子扔給我。”朱舜水壹聽,頭也不回便將酒壇子朝懸念拋去。懸念接住了,開封喝了壹口,道:“ 這酒要是兌了淮南的高粱酒跟時上正熟的蕭山楊梅喝,才有八分的味道。”
他看過了勾壺的出招,道:“舜水,這牛鼻子下盤不穩,妳註意找他腿上的破綻便是。練內功者,最怕平時損精耗體近於女色,這牛鼻子敢情是在女人身上花了太多的功夫,因此精氣外泄。妳只須纏上他半個時辰,他便要虛脫了!”
勾壺怒道:“臭老道,我跟梅雲姑娘只是兩情相依,根本就沒有行什麼茍且之事。貧道至今仍然是童子身!”懸念道:“牛鼻子,妳何必做賊心虛?我說過妳跟妳的相好有床第之歡了嗎?妳這是意淫,比肉身接觸還要糟糕。象妳的相好那種臭女子,做婊子都沒人要!還有,妳說妳是童男子,有何憑證?”
勾壺聽了大怒,他避開朱舜水,狂叫壹聲,便向懸念撲來。他壹掌正要朝懸念腦門上擊下,懸念突然看了看他的褲襠。他呆了壹下,忙低頭也去看自己的褲襠。懸念搖搖頭道:“象妳這樣形象猥瑣的人,哪個女人會看上妳?!妳的相好將妳當猴耍,妳卻自充情種了。要是梅雲那丫頭能看上妳,老朽我早就是三妻四妾了。”
勾壺聽了這話,上下打量著自己,站在那裏楞了半天。懸念跟朱舜水卻已朝 “水月居”走去。只見修流匆匆忙忙跑了出來,說道:“道長,不好了,橋兒她已昏迷過去了!”
懸念此時不想跟勾壺爭鬥,倒不是懼怯,而是怕自己耗了內力,到時斷橋內傷發作,他無法獨自壹人給他調息。他忙上了樓,把握了壹下斷橋的脈搏,道: “流兒,妳快把斷橋姑娘扶起來,我得給她疏散內氣。”
修流扶起斷橋,懸念將雙掌抵在斷橋的後背上,慢慢運氣。斷橋痛苦萬分,她的臉上,登時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這時勾壺突然悄悄走上樓來,他看了下斷橋的情景,忍不住對懸念說道:“ 老道,妳別瞎忙了,要逼出她體內的那股真氣,須得將她的內力轉移到另壹個人身上去。而那個人又要有極強的內力基礎,方能接下她的真氣,去替她承受苦痛。這叫借屍還魂。老道,妳我若合力,定然能將她身上的真氣逼出,但是誰能承受得了這股強大的真氣呢?”他看了眼朱舜水,道:“也許妳這徒兒可以。”
修流豁然起身跟勾壺道:“只要道長願意出手相助,我願意來承受這份真氣!” 勾壺道:“好,有點樣子!本來我是想來帶走這個丫頭,到孤山上去祭奠梅雲姑娘的。現在妳既然願意替她承擔痛楚,那麼,我跟老道在將這丫頭的真氣轉入妳身上之後,妳的性命,須得交付與我處置。不過,到時只怕妳已是壹具屍體了。妳不後悔嗎?!”
修流看了眼沈睡的斷橋,說道:“妳放心,只要斷橋她能活著,我絕不食言!” 朱舜水跟懸念對望了壹眼,道:“流兒,妳須知,大丈夫在江湖上,壹言既出,駟馬難追!妳真的願意拋棄壹切,去為斷橋姑娘而死嗎?”修流道:“道長,朱先生,我說出的話,絕不反悔!人固有壹死,死於家國跟死於鐘意之人,道雖不同,情理卻是壹樣的。”
那勾壺聽了這話,不住的點頭,道:“看來天下癡情者,又豈止我勾壺壹人而已?!”懸念心裏壹下想到了王繪筠,忍不住嘆息壹聲。 懸念讓修流坐正了,然後將斷橋的雙掌搭在他的雙掌上,緊緊攥住。他跟勾壺各自扶住斷橋的壹只手,另壹只手掌按在她的肩胛背上。兩人同時運起氣來,他們的內力,源源不斷地沖入斷橋的體內,然後將她體內的真氣,逼到修流的身上。
朱舜水在壹邊,心緒不寧。他知道,修流在吸進斷橋的真氣之後,他要麼經脈俱斷,要麼他的內力將會大增,不只勾壺不能與他爭個高下,就是懸念道長要想贏他,也不是易事。但他擔心的是,以修流的脾性,到時他肯定會跟著勾壺走的。勾壺若以他做為犧牲,這樣大明中興,無疑要失去壹個難得的人材。修流對斷橋又是壹往情深,不能見死不救,這事自然也是無可非議的。只是這事陰陽差錯,是是非非,又有誰理論得清楚?!
兩個多時辰後,斷橋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而修流卻是壹身大汗了。好在他內力雄厚,因此尚能支撐的住,但身子仍是突然間象虛脫了壹般,委頓下來。懸念試了試斷橋的脈搏,松了口氣道:“這丫頭應該沒事了。但是,這臭小子卻有事了。”他跟修流道:“臭小子,妳好好調息壹下,以妳的功力,半個時辰後便可以恢復了體力了。”
勾壺道:“不必再等半個小時了,壹個快死的人,還要恢復功力幹什麼?” 懸念道:“誰說他快死了?”勾壺冷笑道:“壹命換壹命,方才我們已經說好的了,難道妳立馬便要翻悔不成?!”懸念道:“老夫怎麼沒聽到這事?舜水,妳聽到了嗎?”朱舜水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懸念又問修流道:“臭小子,妳聽到沒有?”
修流吃力地點點頭,笑道:“道長,剛才朱先生說了,大丈夫壹言既出,駟馬難追。橋兒既然沒有危險,我便放心了。橫豎不就壹條命嗎?”他想起葉中和的話,雖然覺得眼前的懸念已經有些陌生了,但他的確對自己是有過恩情的,於是他突然跪了下來,朝懸念拜了壹拜,眼中蓄淚道:“道長,修流這就跟這勾壺道長去了,妳多保重!”
懸念吃了壹驚道:“妳給老夫叩頭幹什麼?老夫早說過了,我不是妳的師父。” 朱舜水心下也是壹驚,他想,修流是不會無緣無故的給懸念磕頭的,其中定然有些緣故。修流起身跟朱舜水道:“朱先生,道長跟橋兒就拜托給妳照顧了。妳們將橋兒帶到閩中,讓她好好將養,另外,千萬不要告訴她今晚的事!妳們就說我上瓜州去了。”
說著,他跟勾壺說道:“勾壺道長,多謝妳救了橋兒。我現在就跟妳走。” 勾壺道:“小兄弟果然爽快。也難怪這丫頭看上了妳!”修流又看了斷橋壹眼,快步下樓去了。
那黑旋風正蹲在門口睡著,它見了修流,伸了個懶腰,爬了起來。修流摸著它的頭,指著樓上道:“黑旋風,今後妳就跟著橋兒了。”黑旋風似乎聽懂了,呆呆地看著他出門去了。
朱舜水道:“師傅,看那勾壺的樣子,修流這壹去八成是活不成了!”懸念突然笑道:“舜水,這不用妳操心,咱們今日壹早便上閩中去。依我看來,那勾壺不會傷害修流的。臭小子他命大。他碰到了壹個老情癡。所謂惺惺惜惺惺。” 朱舜水道:“但願如此。”
修流與勾壺離了“水月居”,勾壺道:“小兄弟,妳想不想陪貧道去喝上幾杯?”修流笑道:“我壹個將死之人,有什麼不可的?!道長請隨便。”兩人於是去了“鏡波樓”。那酒店早已打烊了。勾壺敲了壹會門,店家壹邊嘮叨著,便出來開門。他壹見了勾壺,嚇了壹跳。勾壺道:“老板,有酒只管擺將上來,什麼酒都行。今晚我要跟這位小兄弟痛飲。”
店家燙酒去了。 勾壺道:“小兄弟,貧道看妳如此癡情,因此想在妳死前,跟妳聊壹會天。妳願意聽我說說壹段舊事嗎?”修流點點頭。勾壺道:“這些話要再不說,恐怕就沒有人聽得到了!我跟梅雲結識,是在八年之前。那時我想獨占《稚川道法》,我估計柳二公子,也就是後來的梅千雲那裏,定然還有壹冊抄本,因此便想殺掉他。我從淮南壹路追著南下,後來卻失了他的音訊。但是壹個偶然的機會,在西湖邊上的‘水月居’,我卻結識了梅雲。”
店家這時燙了酒過來,勾壺喝了壹大碗,道:“梅雲其時跟葉思任的關系已經淡了。她是個苦命女子,壹輩子都是在被她父親拋棄與寂寞中度過的。她雖跟葉思任強顏歡笑,但內心裏卻異常的孤獨。當我告訴他,我正在追殺柳二公子,她便跟我好上了。那時,我不知道柳二便是她的父親,這是她後來才告訴我的。她要我將梅千山殺掉,以報復他這輩子給她帶來的種種苦難。後來我知道了梅千山在‘靜慈寺’,可我遲遲下不了手。妳想,他畢竟還是梅雲她的親生父親。”
修流喝了口酒,點了下頭,心想,這梅雲的心腸也太狠了!勾壺接著道:“ 其實,在找到梅千山之前,梅雲她便開始要報復葉思任了。她詐死壹是為了離開葉思任,二是她報復的壹種手段。妳想,當她看到葉思任每次在她墳頭傷心的時候,她的心裏該是多麼的舒暢快活?!只是那葉思任太癡情了,壹直被蒙在鼓裏!”
修流黯然無語。勾壺道:“我最初便是被梅雲的那種神秘而感傷的韻味迷住的。妳真要是喜歡上壹個人,便無所謂她是好是壞了。梅雲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女人,也是唯壹的女人。她壹死,我心情也淡泊了。我決定今後便在這孤山上結廬定居,與她生死廝守。”
這時修流認真地看了他壹下,覺得他說這話時,臉色間充滿了愉悅之情,他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勾壺淒然笑道:“於我來說,梅雲是活著還是去世了,其實都是壹樣的。也許她去世了,更能讓我心裏踏實些。因為只要自己喜歡她,便滿足了。”
修流道:“那‘歲寒三友’中的石竹與蘇茂松上哪裏去了?”勾壺冷笑道: “我都懶得去理他們。他們跟柳二公子壹樣,都是酸溜溜的人。”此時他喝得已有些醺了,便拉起修流的手道:“小兄弟,咱們該上孤山去了!”
八十五
朱舜水跟懸念,帶著斷橋,從浙南進入閩東。離開杭州後兩天,斷橋便清醒過來了。斷橋醒過來的第壹句話便是問修流上哪裏去了?懸念正在馬車上悶聲讀著《癡婆子傳》,頭也不擡。朱舜水笑道:“修流他去了瓜州,看看雪江大師出來了沒有。”斷橋幽幽嘆道:“朱先生,妳們別瞞我了,修流哥絕不會丟下我壹人走的。他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了!”
懸念翻著書道:“他小子會出什麼事?現在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經找不到對手了。臭丫頭,妳好好給我歇著,不然妳相好的壹片苦心,只怕都要付諸流水了!”斷橋道:“老道長,誰是我的相好?”懸念搖了搖頭,顧自埋頭看書。
朱舜水將四匹馬輪替著拉車,不幾天,三人壹虎便到了福州。那時,唐王朱聿鍵已經登基了,改元“隆武”,福州城裏,四處張燈結彩,粉飾太平。三人找了家客棧住下。
三人燙了腳,正要吃飯,忽然外面來了幾個人,看起來象是吃官家飯的樣子。為首的壹人,進來朝朱舜水跟懸念行了壹禮,笑道:“朱先生,鄭將軍懇請三位到他府上壹坐,共商國是。”
朱舜水道:“是老鄭將軍還是小鄭將軍?”來人道:“是小鄭將軍。”朱舜水看了下懸念。懸念打了個呵欠道:“老夫壹路疲倦,該睡個好覺了。舜水,妳要去就去吧。不要管我們倆。”
朱舜水隨著那幾個人來到鄭府,只見那鄭成功早已候在門外了。朱舜水走近前去,覺得那鄭成功眉目之間,似曾相識。不過頃刻間他就想起來了,鄭成功的長相,酷肖他的母親,細眉細眼的,長得英俊。鄭成功笑道:“朱先生能到福州來,又為我大明中興事業添了壹臂之力。咱們且到裏面深談。”說著,便延請朱舜水到了府中。
朱舜水壹邊察顏觀色,壹邊問道:“不知隆武皇帝奠基之後,鄭將軍下壹步將有何策劃?”鄭成功道:“不瞞先生,如今江南已失,我軍欲與敵周旋,須得用我所長,制敵之短。我們可以從海路攻擊,滿洲人不擅長水戰,到時我軍可以深入敵後,截斷長江。”朱舜水笑道:“有小將軍這句話,我大明中興有望了!不知妳舅舅鼎先生回九州了沒有?”
鄭成功笑著站了起來,朝後堂擊掌三聲。只見壹人笑吟吟地從裏面走了出來,朱舜水看了,便是鼎木丘。朱舜水笑道:“在下猜得鼎兄此時定然在此處。不知鼎兄找到妳家傳的古劍了嗎?”鼎木丘笑道:“找到那把古劍,已指日可待。那把劍只在趙及身上。不過,我現在更感興趣的是,倘若到時候德川家族願意出兵幫助朱家復國,大明皇帝要給我們鼎家什麼樣的報酬?”
朱舜水問鄭成功道:“鄭將軍,妳已經做出許諾了嗎?”鄭成功道:“還沒有,這可是大事,成功豈敢壹人作主?!”朱舜水道:“這既是壹筆交易,那麼這事不用再談了。鄭將軍,鼎先生,我告辭了!”說著,就要起身離開。鄭成功道:“朱先生,我請我舅舅來幫忙,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國家危亡,已到了關鍵時刻,何必還要意氣行事呢?!先生既已到此,皇上定然要重用妳的!”
鼎木丘笑道:“朱先生,真要說到交易,其實我的要求也很簡單,等到大明復國了,我們鼎家只要海外的九州島跟琉球群島。這不算過分吧?”朱舜水道: “九州原本就是妳們日本的領土,但琉球卻是我大明的附屬國,到時它的歸屬,還須看島民的意思。”鼎木丘道:“要滅清朝其實也很容易,我軍可以登陸高麗,而後與明軍南北夾擊滿洲人,不出三年,滿洲人定然崩潰!”
朱舜水冷笑道:“鼎先生,到時只怕是前驅狼,後進虎。我想,妳們給鄭將軍的船隊提供海上的援助便可以了,我不想讓妳們有壹兵壹卒到大陸來。中間委曲,鼎兄想必比在下更加明白。倘若想趁火打劫,那麼妳我只好坐下來決壹死戰了!”
鼎木丘笑道:“朱先生,這事就這麼定了。另外,不日犬子與小徒大麻就要來閩中了,到時在下壹定帶上他們去拜訪朱兄!”朱舜水道:“大麻不是在寫《名劍傳略》嗎?他也有閑心出來了?”鼎木丘笑道:“天外有天。”
朱舜水辭了鄭府,回到客棧。懸念還在燈下看書,他跟朱舜水說道:“這葉家的丫頭,老是瞪著眼睛睡不著,壹邊還掉眼淚。這便如何是好?當初要把她放在杭州就好了。”朱舜水道:“師傅,咱們還是先去周家莊看看吧。妳老別跟她提從前的事了!”
去盤雲縣的山路難行,朱舜水便雇了壹乘竹轎給斷橋坐著。那竹轎上下壹抖壹抖的,依依呀呀地響著,斷橋看著那青山綠水艷陽天,心情逐漸開始舒展起來。
不日到了周家莊。斷橋跟朱舜水道:“朱先生,沒想到我外公的家這麼清秀,我要是能壹輩子住在這裏就好了。”朱舜水想起被勾壺帶走的修流,勉強笑了壹下。
轎子到了周府門口,只見那周修洛坐在臺階上,手裏搖著壹把大蒲扇,正在納涼。斷橋下了轎,問朱舜水道:“先生,這漢子是誰?為何坐在我外公家門口?”朱舜水笑道:“可能他便是妳的二舅周修洛。”
斷橋聽了,忙走上前去叫了聲二舅。周修洛上下打量了她壹下道:“丫頭,妳真是周莘的女兒?長得倒是很掛象。妳娘沒跟妳壹起回來?她還好嗎?”斷橋垂淚道:“我娘不知道我來閩中了。”周修洛嘆息道:“妳娘也是命苦。她兩歲時,妳外婆就去世了。”懸念在壹邊聽了道:“都什麼時候的事了,還提這些舊事則甚?!”
四人進了府,朱舜水要周修洛給斷橋安排個房間歇著。周修洛便讓斷橋住到周菊的房間裏去。隨後他帶著懸念與朱舜水上了“迎風樓”。朱舜水環顧了壹下書屋,道:“節公真是博學多才。作為文章,其書滿家,這話用於節公是再恰當不過了!”懸念鼻子裏哼了壹聲,道:“這些書讀多了有個屁用,到頭來總是害人害己!”
朱舜水跟周修洛道:“周先生,如今時局已是越來越困難了,江南壹帶,不日就要淪落。現在鄭氏父子與黃道周等人在福州擁立唐王朱聿鍵,已是不爭的事實。國不可壹日無君,我們做臣民的,也只好勉盡其力而已。不知周先生能否帶我們去看壹下地宮?”周修洛看了看懸念。懸念嘆了口氣道:“老夫這徒子,壹生都在折騰,也算不容易了。老二,就讓他下去看看吧。”
三人便到了那大石臼邊。朱舜水用勁壹推,卻推不動那石臼。懸念正要上去推,朱舜水忽然道:“師傅且慢。”他察看了壹下那石搗杵,道:“機關可能就在這搗杵上。”那石搗杵上方只綁著壹塊數十斤重的石頭,那是平日裏舂年糕時,莊客們為了省勁用的。舂作時,壹人或兩人站立在搗杵的另壹頭,使勁壹踩,那搗杵便翹了起來,然後操作者腳上壹松,搗杵便砸了下去。其力道壹般不是很大。
這時朱舜水站到了搗杵的另壹端,使勁往下壹踩,然後突然松腳,那搗杵翹起來壹丈高,隨即轟地壹下砸在石臼上,那石臼嘎嘎地響著,便往旁邊挪開了。周修洛看得目瞪口呆。懸念道:“臭小子,這事有點邪門了。那天我挪開這石臼時,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朱舜水笑道:“我這是在齊泰的地宮中學的。”
三人下了地下室,周修洛點著了火把。朱舜水看了那十幾具棺柩,道:“周家對那建文皇帝真是忠心耿耿!”他按了艮位門,三人走了進去,只見裏面又是壹個宮室。朱舜水找到了乾位門,打開了,三人突然覺得眼前壹亮,原來乾宮中砌滿了金磚,令人眼花繚亂。金磚的中間,只有壹道夾縫,僅能容壹人走過。朱舜水走到盡頭,只見墻壁上鐫刻著幾個鏤金大字:“進此門者,須三拜九叩,宮中黃金,可盡數取用,為朕復仇。” 懸念沈吟道:“原來允汶皇帝的屍身,卻是葬在這裏!舜水,這門不要再打開了,免添是非。那傳國玉璽,必定也在裏面。其實,朱壹心身上帶的那顆玉璽,也是假的。是是非非,何時了斷?!誰做皇帝還不都是壹樣!據有天下者,無非是想憑藉名份欺蒙百姓而已。”
三人出了地宮。朱舜水問周修洛道:“周先生,下面的幾十萬兩黃金,妳想如何處置?”周修洛苦笑道:“我們周家十幾世下來,都在看守著這筆財寶,代代相傳,不為所動。我周修洛豈會眼紅?只可惜我周家如今家破人亡,人生樂事,無壹著落。朱先生,妳想要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只要是為了咱們大明的復興便行。”
朱舜水看著懸念。懸念漠然道:“身外之物,不計得失。妳看著辦吧。”朱舜水道:“既是如此,鄭成功數十萬軍隊的軍餉應是沒有問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