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是有这么一个谜题的:谜面是“说胖”,打一杂志名,卷帘格。谜底是
“半月谈”──半月者,胖也;说者,谈也。本篇名叫“半月谈”,却跟政治毫
无关系;用的乃是这谜题的反面:半月谈者,说胖也。说到这里,又想起这“胖
”字的构成:一边是月,一边是半,一月过半,正是三五之夕,月亮胖起来的日
子。老祖宗端的是聪明,一个汉字里包含多少玄机和诗意。
我自诩也是喜欢观察的人,然而对人变胖或是变瘦却眼拙得很,若非明显的
横里发展或者肚子腆起,我很少能说出人是丰满还是苗条了。然而周围却也总有
这样的人,一两个月不见,就能说出你的胖瘦,甚至推断出你生活滋润与否来。
象咱外婆,以往每次回去,总是说“瘦了瘦了,学习苦,吃不饱”,我怎么跟她
说我在学校的伙食比她的有油水养人,都不能让心疼外孙的老太太改变成见。听
我说要减肥,外婆加上父母全部叫起来:胖些好!
长辈的“闻胖而喜,闻瘦则忧”,大约跟他们曾经的苦穷日子有关系,就连
我这样的七十年代生的人,对童年时期农村的困苦生活还是很有一些记忆的。虽
然已经不晓得自己小时候的样子,然而说是面黄肌瘦大概总是不离其宗。曾经有
人问妈妈,说“你家不给儿子吃饭嘛?”妈妈当然就红脸,接着否定。我想我现
在是可以找出当时的原因的:虽然能吃饱,但是肚子里蛔虫不少,尽给它们当枪
手了;而且我那时候见到白菜犹如见到毒药,又没有水果吃,到最后“面黄肌瘦
”也就顺理成章了。可怜这种面黄肌瘦还是我顶漂亮的时候:上高二那年,爸妈
无意中说到:这孩子越长越丑了。我虽不是个要“为悦己者容”的女孩子,然听
到自己父母的评价,仍是闷闷不乐了许久。
上高中时,吃了三年的包伙,食谱上是每周一到二顿大菜。所谓大菜,不过
是雪里蕻烧肉之类。可惜肉少菜多,而且又多是我不吃的肥肉,同桌的七个人,
有三四个更是如狼似虎的莽少年,往往小测验时候不顾题没做全就交卷去食堂抢
食大菜的。如此这般,搞得我那时吃着“比家里好”的饭菜,反而更不如在家中
“肥”了。记得有一年暑假没补课,自己在家里扎扎实实呆了近五十天,回校的
时候,就有人惊讶地叫出来“哎呀,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那位同学显然是夸张了。但一年后,当我走进大学宿舍,站在三个身高不下
170厘米体重不上100斤的舍友面前,我深深感到自己原来已经进化为一个
胖子了。但是舍友们却很友好,说“到科大来的都是瘦子”,把我拉进了同一战
线。
我们在同一战线奋斗了四年,这期间四人的身高虽然原地踏足踏,体重却都
勉强过了105的界线,象我已经达到110之上了,颇有些“先胖起来”的豪
情,并积极推荐自己的致“胖”技术:早晚只吃稀饭馒头啦,中午六毛钱的菜已
经不错了,千万别吃零嘴,晚上饿就饿些,还买方便面干啥呀……舍友很不忿:
第一,你那胖不算胖;第二,我们这瘦真叫瘦;第三,有人基础好,喝凉水也长
肉;咱们底子薄,喝凉水只可能塞牙,不开开小灶吃吃大肉,更没希望长胖了。
大家发现我真地“胖”了起来在大四的夏天:那天和辉在路上碰到我一个广
义的女老乡,她突然以女孩特有的神秘表情说道:“你现在是不是日子过得很滋
润?”我当时一没得恋二没失恋(据说这两样东西都是既可以叫人瘦也可以叫人
胖的),只好一如往昔地邻家大男孩般红着脸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你
发福了啊!”我还来不及生发出感觉,只是不断否认辉说的老乡对我有意的玩笑,
就又碰上辉的师姐,她定定地望了我半天,又以女性的夸张说道:“你就是某某
某吗?”辉说怎么了,师姐说:“他胖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我们共同地惊讶,
然后自己不知该是欢喜还是悲伤。中午上床午觉时,后上床的辉看我两眼,不怀
好意地笑道:“我发现你确实胖了;胸大肌好象有二三两重了嘛!”
仔细看看,大四的我确实已经本着“一部分人先胖起来”的原则,成了我们
宿舍率先“脱瘦致胖”的好青年:当时干着一份有点亲戚关系的家教,工资很低,
每月只有六百大毛,然而诱人的是那每周两次的家庭小宴,每每让我腆肚打嗝地
骑车回校后百事无心,又没了让人害怕的一百米非要十几秒跑完之类的体育达标
的压力:有更好的填充,没有更多的释放,稍微胖胖大约也是应该的。我的同学
刘进就说“老应这个胖啊,胖得恰到好处,既不……也不……不是……而是……
”我跟《围城》里范小姐一样,明知道他说假话,还是笑得满面开花。
等到读研究生,有了一点自己的工资,几个好朋友更是有来由没来由地时不
时出去凤爪猪蹄地吃一顿。第二个寒假后回校,曾经被我笑的大胖子刘禾已经笑
我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了。自己也厚着脸皮幽默道:教授教授,越教越瘦;硕
士硕士,不硕怎士?心安理得地又“硕”到了夏天。
且说夏天一到,脱了衣裳,坐在床边,低头一看,自己的肚子上居然层峦叠
嶂了,那白色的物事却有让我两眼一黑晕倒在床的本事……从此再不敢看自己的
肚子,更不敢随便坐下来了。我的同学们更喜欢开我的玩笑了:某些人就是太过
份了,不仅每天诗啊小说啊的精神小资,如今肉体也开始小资起来了……
于是开始象人戒烟一般,时不时地就要实行减肥计划了。每每睡觉前心血来
潮,一通仰卧起坐,搞得床动铺摇,下铺的就叫苦连天。只是这样的减肥跟别人
的戒烟一样,不过是西西里斯推石头,上去再下来而已,甚而至于有些围城的感
觉──胖的时候想瘦,忽然瘦下来,又要怀念胖的日子了。那年在大庆出长差,
某日在自由市场花五角钱称了一下体重,忽然比平常轻了十来斤,先是一喜,接
着吃惊,后来却越想越怕:最近没有减肥运动啊,东北大菜吃得也对胃口……看
无聊的报纸杂志,就有健康顾问提醒道:体重突然减轻的原因之一可能是得了癌
症……只吓得我惶惶不可终日,等到回了学校,忙着又去称了一回体重,却又回
到原来的“肥胖”水准了,骂了几声那不知准也不准的东北称才算安心。
到了美国,自己做菜了,只晓得“油多不坏菜”,又听说鸡肉便宜,不免多
油多肉地过起日子来。一年下来,又添了十磅的样子。每回给家里电话,父母还
犹自关心道:瘦了没有啊?在美国吃不吃得惯吃不吃得饱?真叫我哭笑不得。
二十五岁生日过了两三春,也可以不时来句“人到中年”的调侃了,对自己
中等偏胖的体重忽然也很心安理得起来,不仅时时有“小时候胖不算胖”的感慨,
更隐隐觉得:如今这副体重才是一个男人的样子,不必干瘦得给人以奸诈之感。
(我认识的苗条男士和读到此处的苗条男性读者之合集,不属于此干瘦奸诈相交
的男性合集。:))
前阵子一个广义的女朋友要给我介绍狭义的女朋友,欣然应允。如今网络时
代,忙着在网上互传了照片。人家看了我五年前和现在的两张照片,不免有些疑
心地问我现在胖了多少,这一问吓得我忙着跟广义的女朋友说:我现在的身材嘛,
虽不是“增一分则胖,减一分则瘦”,却也是“增十斤才肥,减廿磅则瘦”的好
胚子!话虽这么说,到底心里害怕,那减肥的计划就又捡起来了:多吃素,少吃
肉,每天二十俯卧撑,三十个仰卧起坐……就是不晓得会是月减月瘦呢,还是要
越减越肥了!
2000.3.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