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
我注视它们良久,那些伫立在街心花园的樱花树。一共是十株,围成一个圆圈,圈中间有两条交叉的人行道,还有几把绿色的长椅。它们的背后,是北欧教堂静穆的尖顶塔楼。
三月,东京的樱花如火如荼地开了,那里的女友向我报告了喜讯。而这边的花树还在寒风中萧索颤抖,在白雪中沉思冥想。四月,华盛顿的樱花开了,那里的朋友寄来了灿烂的照片。而我们小城的花树还是蜷缩着,沉默着。
就在我不再期望它们的时候,突然间,这街心花园噼里啪啦地喧闹起来了。北欧五月的明媚阳光,把绯红的花朵儿衬托得艳丽无比,这街区顿时青春焕发。
不知是哪一年,受无法抗拒的命运支配,这十株樱花从东瀛来到北欧扎根。在这片大半年冰雪覆盖的土地上,它们的花期总是姗姗迟来,但迟来的笑靥倍加甜美。
对瑞典人来说,这种奇异的花树,来自东方的神秘。这种东方之花开得如此轰轰烈烈,如此妖冶而缠绵,是信仰“lagom”的瑞典人不习惯的。在瑞典文中,“lagom”是不多不少、恰恰正好的意思,和中国传统的“中庸之道”比较相似。
凡事信仰折中、适度与和谐的原则,沉默寡言而有点孤僻的瑞典人,会惊叹东方樱花异样的美艳,但仍然会觉得这花开得不够节制,过于喧嚣。他们更喜欢娇小柔雅的铃兰,那种如串串风铃在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有一年,一位穿和服的日本人来到斯德哥尔摩。在领取诺贝尔文学奖时,他给瑞典人补上东方美学的一课:《美丽的日本之于我》。川端康成在演讲中提到了“樱花诗人”,而他本人就最擅长描写樱花,描写那种惊心动魄和绝望之美。
天气暖和的时候,我有空就到这园子的樱花树荫下小坐,闻绿叶清香,看落红片片。同在异乡为异客,我们像老友一样默然相对。我试着听懂它们的花语:“生命、幸福一生一世永不放弃,命运的法则就是循环。”
------------
原载 2010-04-06 中国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