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遲來的盛宴
茉莉
白晝就像老祖母紡織機上抽出來的棉線,越來越長。五月伊始,太陽就戀戀不舍,遲遲不肯落下。到了六月,那太陽幹脆就賴在天上不下來。此時,北歐著名的“白夜”來臨了。
杜斯妥也夫斯基曾寫過壹篇叫《白夜》的愛情小說。癡情的姑娘娜斯簡卡,於約定好的那壹天晚上,在河邊憑欄等待她的情郎。那是俄羅斯的白夜,作家描繪愛情給人帶來的痛苦,給明亮的夏夜塗上壹層憂郁、悲哀的色彩。
而我們北歐的白夜,總是壹幅鮮艷的圖畫,壹場歡樂的盛宴。此時的夜晚,色彩比白天更為絢麗。長時間的日照,使植物長得格外茂盛。林中橘黃、淡紫、粉紅和潔白的各色野花,壹齊興致勃勃地開放。夜間陽光下的小草和樹葉,閃爍著綠寶石似的光芒。
當午夜的太陽滑下地平線,稍打壹個小盹旋即升起,滿天的霞光給萬物罩上壹層紅暈。這時候,時間仿佛凝固了。人們為這奇麗的景致而陶醉,獲得了壹種美妙的寧靜感。就如華茲華斯所說,因為大自然的可愛,我們尋找自己內在的善。
每年初夏白夜來臨,瑞典人總是喜不自勝。為什麼喜悅感會如此強烈?那是因為,終於熬過了大半年的冰雪期。在那些黯淡的冬日,太陽蒼白無力,只是中午時在天上晃壹下就消隱了。生活在寒冷的白雪黑森林,人們不免有點郁郁寡歡。但上帝還是比較公平,他在夏天給瑞典人加倍的愉悅作為補償。
遲來的夏日是人的解放,沈郁的瑞典人突然變得熱情奔放。脫掉冬季的厚衣服,換上簡單的衣裳,心靈也變得輕松起來。他們在仲夏節用鮮花、樹葉裝飾十字形彩柱,手拉手圍著彩柱唱歌跳舞。許多度假別墅建在海濱湖邊,人們壹有機會就跳進海裏湖裏,並在岸邊半裸著身體,把皮膚曬成古銅色。
壹位瑞典女友給我講述這個國家的陳年往事。在十九世紀沒有電視的時代,為了消遣漫長的白夜,富人們會在花園裏擺上長長的餐桌,喝酒行樂。而窮人在白天裏辛勤工作,晚上必須睡覺,無心欣賞如畫的夜景。那時候,富人家的廁所在室內,窮人卻必須跑到戶外小屋去如廁。這樣就出現了有趣的現象:明亮如晝的夜晚,窮人急了往屋外跑,富人急了往屋裏跑。
這種階級差異的場景早就消失了。今天法定長達四、五個星期的帶薪休假,使窮人和富人壹樣能夠夏日逍遙,在白夜裏暢飲。按照瑞典政府規定的住宅標準,所有的住房內都必須有室內廁所等現代設備,低收入者可獲得住房補貼。這樣,在白夜裏遊玩的人,都同樣回到室內如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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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2010-05-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