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为了森林的色彩
茉莉
金黄的落叶上洒了一层薄雪,初冬的森林变得清冷而疏朗。路边,一位瑞典老太太撑着双拐,用手掌抚摸着白桦树斑驳的树干,就像抚摸自己心爱的孩子。我想起一则西方作家的童话。
一片叶子经历了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从嫩绿到金黄,最终变成土灰色。它知道自己将要一去不复返,于是质疑说:既然我们终要飘落下去死掉,那么生长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结果,它从同伴那里获得一个令人欣慰的回答:“是为了太阳和月亮,为了树荫、老人和孩子,为了秋天的色彩,为了四季。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童话里的叶子所表达的生命观,正是瑞典人灵魂的写照。和那些叶子一样,很多瑞典人几乎是为四季的森林而活。即使在现代化大企业工作,他们也宁愿驱车奔波,把家安在森林里,或在森林里建一座红色的小木屋,用来消磨闲暇。对世俗功利较为淡泊,他们一有时间就回到森林,与麋鹿和松鼠为伴。
生于斯,死于斯。瑞典人对森林的痴迷,可能来自祖先的遗传。在人的集体无意识中,有着从远古时代遗传下来的记忆。冰川时代过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气候转暖,瑞典人的祖先从南方而来,怀着对大自然先天的敬畏,与这块生长着松树、桦木和榛树的土地共命运。在越来越现代化的今天,瑞典人对森林的依恋感仍然深入骨髓,他们坚持要把这种古老的信仰传承给孩子。
今年秋季学期伊始,我们外国语教师进修的主题就是“森林”。瑞典人展示文件和图片,为我们介绍有关保护森林的各种法规,以及花草植物和动物的种类,要求我们用各国的语言,将这些知识传授给学生。我们这些移民教师还必须交一个作业:每个人根据自己记忆中的故乡森林,画一张想象中最美的森林图画。
那一次,旅游大巴载着我们驶向辽阔无边的原始森林。我的腿有点风湿症,在林中没走多远,就留在烧烤小屋,和森林管理处的瑞典人作伴。正是蘑菇和浆果上场的时节,我们在小屋里喝咖啡,然后去附近的森林采蘑菇和草莓。很幸运,我采到几个以瑞典国王命名的顶级蘑菇——Karl Johan。
和瑞典人聊起森林的四季,他们说最不能错过的美事是:春天观赏遍地开放的野花白头翁;夏天聆听林中水塘的青蛙鸣叫;秋天是狩猎的季节,到森林里去追踪熊的气味;冬天带着孩子去林间滑雪,点起篝火烧烤香肠。
北欧森林的季节更替鲜明,色彩变幻层出不穷。从嫩绿到深绿,从淡黄、明黄到大红大艳,有时深情缠绵,有时轰轰烈烈。而在漫长沉静的白雪季节里,墨绿的森林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这种冬日景象,给人一种冷冽、肃穆而庄严的感觉。
阅尽森林四季的颜色,我们也像那片叶子一样,获得了一种看待生命的独特方式。这种新的生命观,让我们摆脱一些世俗的心理负担。不管我们在社会上是有用之才,或是无用之人,都不必觉得哀伤或孤独。与森林的色彩共存,这种简单而审美的人生,是上天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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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中国时报》人间副刊 2010,11,23 |